楚琹一怔,瞥了一眼从便利店里探出头的老板,现世鲜少见得到如此年老模样之人了,因着大家皆会在百年之内选得自己最好的状态进入控龄,这人倒是奇怪。
“楚琹。”他礼貌着,“老伯好。”
“什么老伯!我才108岁!我还是你重重重……孙子辈儿的人呢!”老伯咧嘴笑开了花。
孙子?!
楚琹一个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真是世道不同了,如今不论你在街上遇到什么年岁的人,实际年龄皆是不可揣测的。
就算瞧着已是耄耋之年,亦极可能比自己小了好几百岁,而看起来孩童一般的相貌,也可能是自己祖宗般的存在。
“怎么选这年纪?”
“甭提了!”老板无奈摆了摆手,“之前生病昏迷了一段时间,再醒来,居然是几十年后了!哎!错过了控龄最佳时间!”
楚琹听闻只觉又好笑又心酸,还未等他从这地狱笑话中走出,一冰冷声色便从背后传来。
“楚琹,楚先生吗?”
这条街上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直呼他姓名了,且这声音从未被楚琹脑子收录过,一瞬间他心提到嗓子眼儿。
他机械般回过头,果然眼前是一抹黑。
一身着黑衣且胸前带有着扎眼[观]字样刺绣的人正杵在他眼前。
没跑了,这人必定是观察屋来接应的人!
楚琹在定夺此人来意后,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番,个头儿比高出一头之多,一身利落的黑,面带墨镜,只得见高挺的鼻梁和淡粉嘴唇,遮盖下虽看不出其究竟是何容貌,但整体给人的感觉无情又严肃。
“我是。”他应着,心中腹诽着,大白天戴墨镜,装什么?可不知怎得,总觉这人熟悉得很。
说罢,他将那邀请函掏出递到黑衣人跟前,“我收到了这个……”
黑衣男直奔主题,打断了楚琹。“我是[观内]派来接应您的观察者,请跟我来。”
楚琹来不及反应,又因着畏惧,只得下意识颤巍巍的跟在其身后,紧张到看着观察者的脚步、见其落脚何处自己便也要踩在那儿才不算出错。
观察者带领楚琹穿过便利店后狭窄的胡同儿里,接着又向后山爬去。
“咱这是要去哪儿?”楚琹明知故问,心知肚明他要带自己去观察屋,可为何要走这歧途山路?
“我是观察屋的[传送使],即将由我带您[入观]。”
传送使?
听着好似是个管接待的?
既然叫传送,怎么一直徒步跟山上晃悠?楚琹满心满眼的疑惑,但瞧这人不容置喙模样,心里打着鼓又不敢多言。
只待二人走到半山腰,传送使突然驻足停下,楚琹神经一紧,也跟着一顿,他抬眼看向传送使,又扭身向山下望去,不知不觉已然远离了公路和居民。
楚琹四下惶恐,这无人问津的山林,若在此处被宰了,哪怕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那个……”他瑟瑟开口。
“请把它带上。”传送使从头到尾漠视楚琹的任何言行,自顾自的行动的,像个无情的机器。
楚琹瞧着对方从袖口掏出来的一眼镜,将话噎下,接了过来。
他细看那眼镜,是环形一体式的墨镜,通体呈银色,窄到几乎不得见的金属边框颇有科技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样吗?”他托起眼镜跟脸上比了比、卡在了耳上。“这是干嘛的?”
“您的部分感观即将迎来短暂封闭。”传送使例行公事般输出着,并不对楚琹的任何疑问进行任何回应。
“封闭?”楚琹闻声抖三抖,这厮要夺走自己的光明不成?!“什么意……”
未等言尽,他透过镜片眼瞧着传送使在眼前如故障一般扭曲着、并闪烁了几下,接着,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周遭也跟着突然漆静无声。
如传送使所言,楚琹被剥夺了除听觉外的所有感官。
他感受不到一切,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如同虚飘一般魂荡在这死寂的黑暗中。
楚琹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使劲瞪着眼,好似只要自己够用力便能将光明找回来一般。
“稍等。”黑暗中,传来传送使的声音。
楚琹试图通过声音判断传送使的位置,未果,眼前除了无尽的黑暗再无其他,他慌神道:“你在哪儿啊?!——”
“肉身在此空间中是不会具象存在的,留在此间的只有意识。”传送使终于对楚琹的话进行了首次正面回应,相比此前生硬的冷静之感,现下传送使的语气倒多了些漫不经心。
楚琹听闻不禁唏嘘,外面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吗!这完全是将□□和精神剥离开了啊喂!
正当他错愕时,一道白光乍现,将黑劈成两半、逐渐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银。
在传送使的带领下,二人顺利抵达了观察屋的传送空间中枢。楚琹视线逐渐恢复,在指令下他得以摘下眼镜,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电梯之中。
他扫视着电梯,四壁是由不知名材质的银色钢铁材质围成的,转折间丝毫不见任何拼装痕迹。
看起来和这传送使一样,没有人性。
电梯运行了一会儿,楚琹才发现门边儿竟一个楼层按键都没有?他有些莫名的恐惧,不知道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何种景象。
他战战兢兢瞥向聂应,只见其仍是那副淡淡的死感模样,楚琹向上望去,本以为会得见自己脸,却不想头顶是一片黑!
这电梯居然只有五个面!向上望不到头!还一直向下运行着!
这是要下到哪儿去?!
他瞬间慌了神,接连吞咽着口水,表面还要装着自若模样。俩人静默了不知多久,直到电梯门向两边开来,传送使先行迈了出去,楚琹才缓过神来进、去到新一轮的紧张之中。
脚下是一长廊,不论是房顶还是墙壁以及路过的房间门,皆是与电梯内壁的钢铁材质一致,十分冷硬。
俩人的影子隐匿在纯黑的地面,楚琹突然觉得寒意上身,顿觉这地儿十分怪诞,必有妖孽,这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充斥着不可侵犯的森冷。
走了大概十分钟,楚琹一直默声着,就连呼吸都格外小心,只乖乖一步步向前挪着,同时余光瞥过那些一模一样的银色金属门。他觉得十分诡异,好似一直在原地踏步,脚下的路好似永无无法走到尽头。
传送使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驻足在一巨大对开的门前,楚琹倒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只见传送使掌心拍在墙面上一方形透屏上,三秒后,大门便被开启。
这间屋子已然不能用屋来形容了,称得上是堂,但陈设却十分稀少,正对着门摆着的是张若长的木质红桌,而后是一把转椅。
除了眼前的桌儿外,不远处只有会客的几个沙发。真是大的夸张,也空的离谱。
楚琹在传送使身后瑟缩走着,眼镜时不时瞟向椅旁站着的高挑男人。
“会长。”传送使在距桌前五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缓缓谦卑尽显,“人请来了。”
楚琹好奇又胆怯,想一睹那转椅背后的真容,不过……这椅子上空并没有露头儿,不像是有人坐在上面。
正当他疑惑时,眼见着椅子慢慢转了过来,上头坐着个还没椅子靠背高的女孩儿。
样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模样。
楚琹稀松的眼皮瞬间瞪大了,会长是个小孩儿?!
掌管观察屋组织的会长居然是个小孩儿!!
转念,他又马上将自己说服、心中突然肃然起敬,不能以外貌判断其年龄,能坐上观察屋会长位子的人一定是个人物。
“楚琹。”
一声与形象完全不符的声色从前方传来,楚琹顿时全身如同过电一般酥麻,这完全是御姐音啊!也太带感了!
“是!”楚琹从聂应身后冒出头,恐惧中带着兴奋,一秒八百个假动作瞟向会长。
她一身红黑相间的制服,看起来很是庄严,即便是稚嫩的外在也难压其十足的气场。
“欢迎来到观察屋。”
这三个字好像何诅咒一般,由观察屋的最高层口中说出,楚琹只觉自己一脚已经迈进地狱了。
“请移步就坐。”会长缓缓从椅上起身,身后高挑的男人便忙跨步紧随其后。
他不敢轻举妄动,念着传送使坐他便坐,故看向传送使,见着其正摘墨镜,楚琹视线便停在其身上几秒,待墨镜全然被拿下后,他当即石化在了原地。
这人!——
“你!”他激动的叫了出来,那张在相片里、在睡梦里才能得见的人!历时七百多年后、居然!就这样水灵灵的站在了自己跟前!?
楚琹瞠目结舌,跟家给供了几百年的好友、天天见着照片儿思人,居然跑来观察屋当观察者来了!?
居然还全程佯装不认识自己!怪一直觉着这传送使这么熟悉!
楚琹脸上的震惊突然僵住,自觉脑子开始不够用了,记忆跟着回溯到那次战后,他明明亲眼见着聂应的尸体,明明亲手探得聂应没了呼吸。
他错愕看向传送使,许是心里默认了这张脸已不再世间的事实,又或者因着百年未见不敢相认,一张熟悉的脸愣是被他越看越生疏。
届时,会长望了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笑,“聂应,过来坐。”
聂应……
楚琹闻声猛地抬头,一脸错愕看向传送使。
不会!
天底下绝对没有这种巧合的事儿!
这人不但长得和自己故友一模一样,就连姓名也相同?!
楚琹一整个震惊,双眼差点儿没扣在聂应身上。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观察屋的传送使——聂应。”会长悠悠走到俩人中间顿了一下,又靠向聂应,“今年……”
“20岁。”
二十岁……
楚琹紧握着的拳骤然泄力,五官也逐渐舒展开来,暗嘲自己一定是太孤单了,才会将相似的面孔认作是已故几百年前的好友。
那之后已经过去728年了,保不齐就会有刚好同名同姓、且长相酷似的人呢?再比如各种轮回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他试图说服自己。
抛开形貌不谈,这俩人的性格也完全不同,自己的聂应温柔的像水似的,而眼前这传送使冷得像冰窖。楚琹长吁一口气,狂跳的心脏仍是无法平静,遗憾的同时对眼前这冷若冰霜的传送使生出些莫名的亲切与疏离。
楚琹、会长与聂应三人各坐在一侧、呈三角形,会长的随从则一言不发的站在其身后,楚琹偷瞥这高个儿,觉得他脸上刻着几个字——庄严的狗腿子。
“楚琹,经我屋调查您是和平前、尾战后幸存的异血者,您的条件很符合[我屋]观察者的标准,[入观]会有观察者带您进行基本的散打体术、以备不时之需。”会长说着,抬手以示身后之人。
只见那人心领神会,向前几步将一超厚的文件搁到桌上,推到楚琹眼下。
楚琹见着俩人配合之默契差点儿忽略了重点。
不儿!你们就这么水灵灵的给我定下来了?!
他打眼看去,那文件厚重的都可以称得上是书了!像几百张A4装订成册的,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儿!
楚琹顿觉自己被架起来了,此番前来实属无奈,虽他心生了想要加入观察屋自保的年头,但归根结底还是想相安无事。
“会长,首先很感谢您的邀请,但我此次前来是想当面说明对于“我符合观察屋的标准”这件事儿。”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虽然我是异血者没错,但我其实和普通人没区别,身上不存在任何异能……”
他说着,双手扣在膝前显得很局促,紧张到将潜意识想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狠怕下一秒就被KO了死不瞑目,且不管平日他怎么再怎么随性散漫,但眼下的拘谨和鬓间的细密汗珠是真切的。
会长闻声将杯盏擎在空中,身旁的侍从立马俯身接过斟满,楚琹抬眼瞧这架势真是荒谬,现在居然还有这种做派!
这会长虽看起来稚嫩模样,人小鬼大,但这操作在楚琹看起来像是一旁的侍从陪她过家家一般。
“楚琹,关于观察屋您肯定多少都会有耳闻,我们的观察者从不会用废人,介于您的疑惑现我进行一个说明,您不是没有异能。”
“而是它比较特殊,您此前居住的环境并不适合、或没有外界刺激将异能开发。”
楚琹听得一头雾水,他过了七百多年的普通生活,现在居然被这么权威的组织告知自己有异能?且还没被唤醒?!
一时间他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着常见着一些心怀歹念的人利用异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楚琹自知观察屋的强大,既然能被他们看上眼想必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一定是对他们有利的。
他自可以凭借观察屋之力平步青云,但同时也会被彻底架空、失去自由,和这些人出生入死沦为傀儡,搞不好还要赔了命。
楚琹虽摆烂,但心里还有个摆烂的尽头,那便是活到千岁再死,他太了解自己了,又嫌麻烦又没什么上进心,就算是有着超乎想象的能力待开发,日后也会因为没毅力而被荒废掉。
“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楚琹说着,便从沙发缓缓起身。
还未待他站直,侍从已拦在了他身前,“很缺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