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冬日的清晨,白雪在空中轻轻舞动,或盘旋,或疾驰,如同仕女挥舞着水袖,别具韵律与生机。远处的屋舍炊烟袅袅,屋檐下挂满了琉璃般的冰凌,在雪的映衬下更显古朴青苍。

    成都蒋公府内,蒋琬将煮好的茶碗置于姜维面前,沸水泡开茶叶,瞬间幽香四溢。

    “这是东吴使节上个月送来的兰茶,取自卯时武夷山上的大红袍,烘干后再配上新鲜的兰花,两者混合至七七四十九日,方得成品。伯约,你来尝尝。”蒋琬倒出一盏,推至面前。

    姜维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此茶色泽乌润油亮,初入口时略感微涩,而后则是绵长的醇厚回甘。其中兰香如山间清泉,茶香似陈年佳酿,二者中和清雅又不失甘醇,令人回味无穷。”

    蒋琬淡笑,“伯约虽为武将,依旧文采斐然啊。”

    姜维低眉浅笑:“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尚书大人整有威重,宽志忠雅,谦谦如松,有古之屈平风范。维不过是跟着尚书大人久了,故而附庸风雅。”

    “茶如其人,伯约亦如此茶,清雅脱俗,不随波逐流。”蒋琬继续说道:“如今丞相葬礼办完,朝中诸多官员就在议论是否北伐,不知伯约可有耳闻?”

    姜维直言道:“维亦有耳闻,恐怕此事只是表象罢了。丞相新丧,尸骨未寒,李邈就迫不及待上书诽谤丞相,陛下震怒,迅速下令处决李邈。诸官见此情形,纷纷表态支持丞相最初定下的北伐国策。虽今时如此,来日尚未可知。”

    “人心各有不同,各如其面,与伯约交谈总是使人如沐春风,真情自现。那对于北伐事宜,伯约看法如何?”蒋琬问道。

    长期以来蒋琬于他是良师益友,教学相长。其实从一开始,姜维就知道蒋琬的主张是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叫他来也是希望他能赞成自己的想法。但姜维无法违背自己的初心,早在五丈原之时他就立誓要继丞相之遗志,讨篡汉之逆贼。

    于是姜维正色道:“丞相绝代智谋,从政治到军事都是一名实干家,不会为了情怀作战或是以一州而伐九州秉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思想而盲目进兵。北伐时,丞相的进攻思路,是以汉中为军事基地,主要走祁山一路出兵,意图是截断天水,南安,陇西与长安的连接,封锁进入关陇要道,将陇西据为己有。再以此为基,东进可攻长安,与汉中部队形成夹角之势,向西北可占据凉州。这个战略正是建立在动摇曹魏根基的基础上,割据陇西,凉州的战略拥有实际可能性。若是占据陇西,凉州,则可改变川蜀地狭人少的现状,为汉室复兴争取更多发展空间。”

    “维以为,趁曹魏防御体系尚不完善,我们应该继续沿用丞相的战略方针,坚持北伐。”

    蒋琬云淡风轻的提出疑问:“伯约所言,皆是丞相在世时的情况,如今曹魏盘踞九州之广,难以动摇,我军又如何能以少胜多?再者,即使我军出兵北上袭扰曹魏,欲损耗其国力,那我国之力不也同样被损耗?甚至损耗得更大。”

    “此情形非丞相在世之时,当下亦是如此。”虽然这是蒋琬已经知道情况,但姜维还是不得不再提出来:“曹魏并非我炎汉一个敌人。北方公孙渊兵力约十万,燕国人口约六十万。柯比能在建兴十二年统一漠南鲜卑,其部族常年侵扰幽,并二州,但是在去年被刺客暗杀,正是动荡之时。曹魏北方受柯比能和公孙渊牵制,兵力不能集中防御我军。目前曹魏在幽,并,青三州所投入兵力至少超过十万。而在扬州,豫州,徐州,兖州,荆州的部队都要负责防御东吴。丞相为长期作战,在汉中实施屯田,又设立督农运粮,我军兵出祁山时前线部队达八万,兵力并无劣势。说到综合国力损耗,曹魏并不亚于我国,况且多线作战的曹魏反而会比较被动。”

    蒋琬听后默然片刻,若有所思,语气却不容置喙,“罢了,你若是坚持,我多说无益,你也有你的道理,我后面会去考虑。伯约你刚刚说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隆中对》也是说‘待天下有变’之时,可伺机行动。目前我国战后疮痍未消,应以保境安民,恢复经济为重。毕竟,国力若是悬殊过大,再是天赐良机又有什么能力去抗衡呢?”

    随后,蒋琬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对了,说到天时,我有个好友叫赵直,此人尤其擅长解梦卜卦,我叫他来给你算算?”

    姜维摇头回绝,“不了,多谢蒋尚书美意。我姜维,从不信天命。”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门外漫天飞雪,蒋琬看向青年如雪后松竹般劲瘦坚韧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一老仆过来收拾案上茶具,被蒋琬叫住:“邓叔,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老仆恭敬回答:“老奴不解,蒋公正值壮年,何出此言?”

    “从不信天命?”蒋琬向邓叔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叹息自嘲道:“无事,只是觉得这姜维,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窗帷透隙,落花飞絮,望琼田不尽,银涛无际,浮皓色,来天地。

    等到达府邸时,姜维一下马车就看到张嶷一脸怒气冲冲的抱臂立于门口。张嶷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看到姜维脸上写满了疲惫,不自觉放缓语气:“姜伯约,我问你。你为何捏造假的信件,诓骗我说广汉太守何祇病重垂危。害我千里迢迢从五丈原赶去广汉,到了以后发现人家过得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你什么意思啊?”

    “哦,原来何太守没事啊。”姜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是误报,张将军忠义之名远扬,我也只是担心你不能回报恩人,所以才差人送给你信件。如今何太守身体朗健,这才是最大的福泽。”

    张嶷气极,“一句‘误报’就没事了?你少跟我打太极,你知不知道广汉离五丈原,离成都有多远,我光这一来一回都跑了几个月了。害我连丞相的葬礼都没赶上。”

    见张嶷应该是明白他的本意,字里行间只不过是因为不明所以和错过丞相葬礼的事才止不住埋怨,姜维只好赔笑道:“此事确是我失误所导致的,维多有得罪。如若张兄不弃,可否与我进寒舍一叙?”

    两人目光相对,一切不言而喻。张嶷勾起唇角:“行吧!我带了南中的美酒,正好解忧,不如一起畅饮。”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香甘方士青精饭,润滑仙家紫石英。

    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宫殿的红墙碧瓦上。萦阶如鹤舞,拂树似花鲜。

    偌大的宫殿中,姜维头戴鹖冠,身着绛襌衣,端方隽永,向坐在皇位上的刘禅行礼。

    “爱卿快快请起,这虽然是朕第一次单独召见你,但也不必如此多礼。”刘禅抬手,脸上是温柔友善的笑容。“相父新丧,罪臣李邈不知恩图报,反而在葬礼上诋毁相父,朕下令将其斩首示众,以慰众臣之心。”

    姜维恭敬回道:“陛下明辨忠奸,晓其善恶,是微臣之福。”青年声音清朗温润,如清澈流淌的泉水,乍碰岩石寒玉,清绝悦耳。

    刘禅屏退左右,温和友善,“伯约,朕听说在五丈原时,当时丞相正巧病重,有个擅长卜卦的人去给魏延算过命,后面又跑去给杨仪算卦,好像还是蒋琬的好友,叫赵……赵什么来着?”

    姜维面不改色,“此事臣并不知晓。”

    刘禅哦了一声,又很随意的问姜维,彷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伯约,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告诉朕,魏延究竟有没有谋反?”

    强压住心中的忐忑不安,姜维郑重说道:“依臣所观,魏延并无反意。”

    “那你说说,既无反意,他为何要带兵截杀杨仪?”

    “魏延不甘为杨长史殿后,心生不满。”

    “朕记得当时你也在场,魏延可有同你说些什么?你为何不拦住魏延去往别道的路线?”不等回答,刘禅一拍脑门,叹道:“哎呀,朕差点忘了,当时司马懿大军将至,将军肯定是忙着去阻击魏军了。”

    见姜维一直默不作声,刘禅宽慰道:“伯约,别这么紧张嘛!你击退司马懿有功,当赏。大汉江山是靠诸位肱骨之臣得以绵延,君臣不相疑是汉家历来的风范。”

    姜维再拜,“陛下明德贤仁,宽宏大量,臣拜谢陛下隆恩。”

    “这就对了嘛,朕就是从不喜欢讲这些礼法啊,规矩什么的,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朕也是迫不得已,故而省繁从简,宽待子民。将军是汉室重臣,不必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是。”

    “对了,那杨仪下令对魏延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时候,他通知了哪些人?”

    “他并未告知臣。”

    过了一会,刘禅又关切的说道:“听说前几天你在蒋公府和蒋琬发生了点争执,你没事吧?”

    “谢陛下关怀,蒋长史中正威重,推贤恭己,众望皆服。只是在北伐立场上,蒋公与臣有过商讨。”

    “其实这次朕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接下来的北伐怎么看?毕竟你也知道,之前北伐大事都是相父在一手操持,可现在,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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