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月色浮动,浩浩汤汤。

    远处有暮鼓回荡,风烛在夜色里挣扎,微弱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昏黄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营帐的一角,其余都沉溺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中。恰如此时,压抑而紧张。

    诸葛亮卧在病榻上,意识昏沉,他看了一眼站于榻前忧心忡忡的三人,长史杨仪,司马费祎,护军姜维;独独没有军中二号人物魏延。

    诸葛亮自知时日无多,如风中残烛,下一瞬便会燃成灰烬。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若游丝,作出最后的部署,“我死之后,不可发丧。全军可令后寨先行,然后一营一营缓缓而退,布成阵势,回旗返鼓。若是魏延不服从命令,不予理会,随他投曹魏去吧。”

    魏延长期以来自恃功高,和同僚都有矛盾。此次北伐他满怀雄心壮志,誓要击败司马懿。可司马懿之鬼谋,通天彻地,面对诸葛亮他坚守不出,汉军亦无可奈何,若是没有诸葛亮的汉军,又有几成把握击溃曹魏呢?只怕是虚费国力,徒增牺牲而已。

    近期诸葛亮病重,值此微妙时期,魏延也有所察觉,他心比天高,必会在丞相之后和杨仪争夺军权,甚至是开府治事的地位。可他在朝廷上颇不得人心,若结果没有让魏延满意,以他的性格,届时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明月高悬,流云千丈,俯瞰万里沟壑山川。诸葛亮心胸广袤慈柔,弥留之际,他把炎汉的安危置于首任,但仍不愿过于伤害魏延。他知道若是他死后,魏延必不会服从军令撤回,平时对杨仪和其他同僚所压抑的仇恨更是肆意难控。而相对的,魏延也会遭到同僚的报复和反噬。所以他并没有将魏延叫来参与最后的部署,因为如果魏延来了,撤军计划注定无疾而终,甚至横生枝节。他是炎汉的丞相,为相者,当以国家安危为己任,这是迫于无奈之策。

    可诸葛亮还是给了魏延一个机会,全军后撤,放魏延一线生机,给他投降魏国的时机。孟轲有云:以逸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

    这是诸葛亮最后的仁慈,亦是权衡。

    触碰到诸葛亮眼神的瞬间,某种浩荡的哀鸣,绝望痛彻骸骨。姜维痛哭流涕,肝胆若裂,心如死灰。泪水沿着脸颊如断线银珠,次第滴落在手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竭力想控制住崩溃的心绪,咬得下唇血红。

    真是可笑,明明已经知道是必然的结果,可他现在还寄希望于上苍垂怜,甚至愿以身代之。姜维一生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命,更不会寄希望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事务。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运势,不如靠自己的实力去扭转。

    可是现在,这个沙场上骁勇善战的青年将军,却在心中无数次祷告,祈求奇迹降临。

    秋风卷孤灯,七星并落,维愿以此身饲五丈原之烛。

    知天易,逆天难……

    诸葛亮做完最后的部署,让他们三人出去请尚书李福进帐,交代后事。

    秋风萧瑟,星影欲坠,稗草尽裂,鹿野悲鸣,天下大哀。

    建兴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向西坠于汉营。

    遍观中华五千年之春秋,可称千古完臣者,非诸葛丞相莫属。其以一人之力柱一国之社稷,以一州之力抗十四州之虎狼,称权而不欺上,善攻而不乱武。负托孤之任,舍性命于国事;侍中庸之主,立基业于乱世。

    丈原风起,留千古遗恨,隆中待扫,问先生何归;祁山常在,不见汉帜复出斜谷,东风未竟,世上再无借风人。

    武侯千古,其智千古无二,其贤千古无二,其忠千古无二,其人千古无二。

    五丈原头石碾尘,烟霜薮却白纶巾。始知伊吕萧曹辈,不及餐云卧石人。

    秋雨凄迷,原野上枯黄的草木在萧瑟的风中摇曳,天空高远苍凉,偶尔几只孤雁掠过,留下寂寥的鸣叫。战场悄然失去往日的喧嚣,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散落的兵器。

    汉军正在平稳有序的后撤,姜维领军殿后。秋日余晖下北地尽显寂静疲惫,时间彷佛凝固,透出一股深沉的沧桑感。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魏延一马当先,冲到姜维面前,横枪跃马,阻住军队前行。

    “姜伯约!尔等趁丞相病故,各营依次引兵撤退,却不通知我,独留我断后,是何居心?”魏延怒气冲天,瞪着姜维。

    “丞相虽亡,吾自见在。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况且我魏延是什么人,怎么能受杨仪的指挥,作断后的将军呢?”

    魏延咬牙切齿道:“莫非……尔等宵小此番良苦用心是要逼我叛国投魏?”

    姜维猛然抬头,正好对上魏延火冒三丈的双眼,青年动了动嘴唇,可终究没有出声。

    魏延冷哼一声,“你不回话,那就是默认了?说吧,除了狗贼杨仪指使,还有谁?司马费祎,还是你也参与其中?”

    魏延越说越气,后面竟怒极反笑,拔出长枪直指姜维,彷佛下一秒就要一枪捅穿面前的青年。后方士兵见状纷纷拔剑上前,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千钧一发。

    姜维抬手示意士兵都退下,身旁的士兵个个都不理解,姜维没有解释,只是继续下令左右退后,任由魏延咄咄逼人兵刃相对,哪怕下一秒凌冽长枪会直接取他性命。

    “姜伯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用这个心思度天下人,但不能度我魏延。”魏延见状,不以为意,讥笑道:“我魏延出身部曲,身份低微,早年得先帝赏识身居要职,后来与同僚相处不睦,都是丞相竭力维护偏袒。我知道自己性格不好,跟他人结怨颇多,可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改不了了。你们现在逼我投魏,我这等出身和脾气,曹魏又有几人容得下我?先帝重用我,丞相袒护我,我又为何反叛?”

    姜维依旧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魏延仰天长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斜睥姜维,“我魏延一心向汉,卖主求荣之事我不屑为之。我告诉你,今日之事杨仪和费祎都不干净,不杀此二人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魏延就调转马头,带领军队朝别道方向飞速前进。姜维眼皮一跳,彷佛预料到什么事情,开口大声喊道:“魏延,不可胡来,要以国家安危为重!”

    可魏延对此置若罔闻,早就带领部下一骑绝尘而去。姜维气得跺脚,正想派人追赶,却有属下跑来通报说是司马懿带领魏军出营了。

    姜维临危不惧,叫来斥候,正色道:“速去前方通报杨长史,司马懿率魏军追击,我军当立刻调转战旗方向,镭响战鼓,作出击状。”

    斥候问道:“将军,魏延将军的事要一并告诉杨长史吗?”

    姜维思忖片刻,断然道:“不可,二人素来有隙,若是杨长史知晓此事,必会心神大乱,自乱阵脚,于我军不利。眼下当以御敌为先。”

    “是。”

    随即姜维沉着指挥,迅速整顿军队,佯做攻势。男子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五官凌厉,一身玄黑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他就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临阵激亢情,寄于傲然。

    魏军本是来势汹汹,却看到正前方一青年将军玄色披风,策马傲然立于大军阵前。魏军将领见姜维英姿飒爽,镇定自若,毫无怯意,本就心存疑虑。突然四周汉鼓胡笳轰轰作响,冲阵之声不绝于耳,顿时心惊胆破,以为又是诸葛亮的计谋。王双,张郃之死尚在眼前,魏军被吓得仓促收兵后退,不敢逼近,那司马懿更是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不废一兵一卒就使魏军丢盔弃甲,仓皇而逃。姜维极目远眺,只见云海苍茫,风沙自寒。

    “丞相,你在冥冥之中又帮了维一次。”青年眼眶湿润,在心中默念,忍不住的是思念和悲伤。

    建兴十二年秋,蜀军按诸葛亮生前的部署各营依次引兵撤退。长史杨仪派费祎前去打探魏延想法,魏延认为不应由一人之死而废国家大事,自当率领各军继续征讨敌人;况且他本是大将,不愿接受杨仪的指派,为其断后。

    于是他要求费祎亲自写出文告并由两人共同署名,告知手下各位将领。费祎以解释为托辞趁机离开魏延营门,等魏延反应过来时,费祎早已快马加鞭而走。

    得知各营依次拔寨撤军后,魏延大怒,率领部下抢先南归,所过之处烧毁所有栈道。

    杨仪等人劈开山道,日夜兼程,紧随魏延之后。魏延先到后,占据南谷口,派兵阻击杨仪,王平在前抗击魏延。

    魏延的部众知道名不正言不顺,全部违抗魏延将令四散而逃。魏延不得已逃往汉中,被马岱追杀,三族尽被杨仪夷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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