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自幼习剑,从小便有个大侠梦。他时常站在高处,想着那论剑的魁首,那盟主的模样,真是无比风光。因此,他为这名头也不为这名头,四处奔走,遍访民间高手,终是进了吴门。弟子们鄙夷乡野招式,说这王林难成大器。一长老知晓,看出他剑法虽陈旧,天赋却异禀,人也勤奋,将他收为徒弟。
此时王林常被门人为难,却也不惧不恼,只是省下盘缠请人吃喝,给人好处,让人与他练剑。如此这般,竟在宗门弟子中混得如鱼得水。师弟白告也是此种境遇,却因性子老实内敛,无法化解。日后,这二人遇上挫折困苦,也是这般模样。白告只觉得事事重若千钧,将重压都背负,王林却以自身作通途。种种艰辛到他这里,沉重散尽,被他一点点融进身心,型塑血肉。
王林在乡野间混迹数年,本就机灵,与人比剑,出招诡谲,竟也是那副精于算计的劲儿,年纪轻轻,头发已被算没不少。因此,他虽是个剑客,一点侠气也无,倒像个市井之人。旁人围观他使剑,竟说像是老妇拍蒜。王林听闻也不在意,反倒拿来打趣。他天赋本就绝佳,训练又刻苦,逐渐赢下不少比武,也成了吴门人人认可的大弟子。白告与他交谈,说身边好人似乎多了些,王林只是沉默。人人畏你敬你奉承你,小人都成了君子面孔。
他们在门内算是立威,门外却传出各种闲言,日后也总是闲言不断——侠客宿命大抵如此。世人不知他真心,只说他圆滑世故,唯利是图。王林那时常与人辩驳,作为宗门之人,他自认并未做什么出离之事,却顶不住外人曲解。日子久了,偶尔解释一下,便随它去,再不做声。
他初次去论剑,被宗门寄予厚望,带着一众弟子,居然败北。因王己在他之后击败那人夺魁,他也算做了铺垫,少受了些责难,却依旧痛苦万分。王己这人看似粗犷豪放,实则心细,日日安慰他,其实自己没了师傅指导,也不好过。王林看在眼里,便也教了几回剑法,从此便有了极深的交情。往后,他时常充当旁人,看着这张少年面孔,虽是随心所欲,做事却总歪打正着,少年气概也始终如一。其中朝气其中天真,都是昔日的自己。
说起来,他这剑客生涯算是幸运,却也磕磕绊绊。外门的大弟子常在擂台上与他相遇,仿佛是他的克星,让他时常落败。两人对抗数年,他又输给那外门弟子。眼看这重关难以跨过,他实在无法,深知自身机遇所剩无几,于是发狠练剑。越努力越痛苦,越痛苦也越蓬勃,似那林间松柏,如如不动,于风雪交加时显出苍翠。
到了论剑那日,他与白告相遇。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了狠心。二人苦苦纠缠数个回合,已听不见外界呼声。霎那间,白告一剑刺空,王林胜了。这剑痴终于当上了盟主。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似要把心中憋屈都震碎。王己在台下看着,激动不已,吞吐半天终于说出:王林好使!引得众人哄笑。成为盟主这晚,王己伴他度过。他一夜无话,只是流泪痛饮,似乎要把苦楚都咽下。此等坚忍之人,也被生生折磨成这副模样。
一时间,他名声大震。宗门小辈说他历尽千帆,请他这过来人讲些什么。他说,我已经过来了。这话倒也不错,更不是他刻意敷衍。即便他将自身经历细细言说,听者也难效仿。
他自幼拼命习剑练剑,拿了这盟主,却也无法安心,总要练剑,并不如传言般潇洒。世人只看这大侠之名或私下的腌臢,却不知背后无尽煎熬,总归是熬碎了骨头脱层皮。他用自身体魄换得今日造诣,哪怕搭上性命也情愿,还好上天待他不薄,昔日愿景实现,可他只求更多。人人劝他,你已拔得头筹,已是盟主,这剑客生涯便已圆满。他只说,还想去论剑。年岁渐长,他再也去不得,却仍要为小辈指点一二。每逢比试,他身在宗门,极目远眺,似能望见那擂台上的剑影。
后来,他成为宗门中的长辈,弟子们的师傅,有时也想起初入宗门的日子。那时同伴大都隐退江湖分道扬镳,王己处处奔走,洒脱自如,白告倒是留在吴门,与他一齐当这窝囊师傅。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他要许愿回到当初,再与门人相伴。看着手下弟子,他感慨万分。多少小辈用尽力气换得一场空,多少天才被一柄利剑困住。这吴门,说起来是积沙成塔,都是活人的血肉化作那一粒粒沙,堆起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宗门。他捧出一颗赤子之心做这沙粒,也是心甘。豁达通透的王林,就这么被剑、被吴门,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