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沈恪行问谢柏羽:“我们这算不合法?”不好不好,改一下措辞。
“我们这算碰了红线?”也不好。
最后他发过去的是:“我们这算什么?”
这句话但凡换个人说出来,谢柏羽都不会多想。但这是沈恪行,意味着他不得不多考虑一层所谓的哲学思辨。
“算我们有后现代主义精神。”
沈恪行破天荒的:“别打岔,”而后又是一句,“我觉得算我们感情好。”
他期待谢柏羽问下去,正如谢柏羽期待他讲下去,两人很有默契地隔空期待着,也都知道对方守着屏幕不肯离开,但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天气好的话,礼拜天我去找你。”
“好。”
问答间,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好像划出一道分割线,隔绝开上下文线索。
“那个营销号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好骗,这么多评论和点赞,就给几千块?打发谁呢。”
“你原谅他吧,这么烂的片子赚的钱还不够买营销。”
拉进两人距离的最快方式是讲的第三人的坏话,因为只有这时候最容易真情流露。只听说因为“谁更爱”谁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的,还没见过谁会争“我恨他”“我更恨”。爱要分出三六九等,花钱的出力的口嗨的,各类目里面还要细分;在恨面前,是众生平等的,恨也好讨厌也好恶意也好,大家都坐一桌吃饭,其乐融融。故而得出:爱制造分裂,恨使人团结。
展览的消息是沈恪行在朋友圈刷到的,他觉得礼拜天约在这个地方不错,彰显他很有品味。但是,距离他最近一次逛展览还是参加某学术会议偷偷溜出去放风,据周询雨回忆,他看展的速度能赶上神庙逃亡。
没办法,他浑身上下没一点艺术细菌。沈恪行放弃展览,在各类社交平台输入关键词,跳出来的都是些餐厅公园影院三件套,没意思极了。或许,在这个充满暗广的互联网,大家更需要一些真诚,比如沈恪行点进的那则推广:精品游戏滞销,帮帮我们!
周六晚上,老胖和瘦猴鬼鬼祟祟到来他宿舍,撞见同样鬼鬼祟祟的沈恪行。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沈恪行赶紧关上电脑,两人上来盘问他:“你在你自己宿舍里防谁呢?”
沈恪行起身,含糊回答:“没什么,去吃饭。”
老胖和瘦猴不明所以,如果他没在开玩笑,那两小时前跟他们从食堂回来的是谁。
沈恪行若有所思地走到门口,猛然回头,两个人早就打开他的笔记本研究上了。
“艺术史论考研精讲……”瘦猴脸色剧变,“如此下流的我怎么配看如此上流的东西。”
“包豪斯是谁?哦,是个学校,听起来很野鸡啊,”老胖品评不了,“啧”一声,“行哥,你这考研备考时间太晚了。”
“我又不考研。”
“那你这是哪一出?”
“忆往昔,”沈恪行说得又轻又快,两步走到桌前合上笔记本,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介绍说,“艺术家的自我修养。”
“来日之日不可追。我跟你说句话,人不怕笨,笨可以藏拙,怕就怕又笨又勤快。你看古往今来的大艺术家,哪个是背书做题学出来的?都是打娘胎里出来就点满抽象天赋,咱们本来就没那慧根,何必自寻烦恼呢?”
“你说谁笨?”
“我的意思是,艺术只会越学越泯然众人,只有体育,越练越出类拔萃。”
图穷匕见,沈恪行明白两人的来意。最近文学院在搞大点兵,别的学院躲还来不及,这两人较上劲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找错人了,我忙得很。”
运动会在即,老胖和瘦猴生怕对方活得太久,互相残害,谁料顶峰相见,双双汇聚在万米长跑项目。两人在地愿为连理枝,跑道都是连号,说不定下地狱的时候也是同一口锅。
面对抱着手一副划清界限样子的沈恪行,老胖顿时老泪纵横:“你忙,你忙!为人子女,你忙着忤逆父母;为人师长,你忙着引诱学生;为人弟子,你忙着背弃宗门,你简直不配为人!”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瘦猴凄然一笑,指着沈恪行:“等着吧,就是来抓你的。”
“大师兄!”顾子羡连滚带爬冲进来,“不好了大师兄,我们学院也开始抓壮丁了!”
沈恪行脸色骤变,一般来说,孩子开始哭了,那就是已经拉兜里了。
“没有我的名字吧?”他试探着问。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不是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么,合着沈恪行进入哲学系只办了两件事:拉低平均年龄,提高平均身高。好在他做人底线十分灵活,总能找到出路:“谁是你们哲学系的,我已经加封文学院太傅,一臣不事二主,你们另请高明。”
“你不上就得我上!”顾子羡呼天抢地。
沈恪行耸肩:“你看,办法这不就想出来了。”他多次修改底线只为坚守初心:坚决不参加运动会。
最后,老胖和瘦猴架着顾子羡出门,沈恪行锁上门,打开电脑又忙活到半夜。
礼拜天是个大晴天,谢柏羽懒得出门,干脆让沈恪行来自己家。
再次敲开书房的门,屋子里陈设没什么变化,桌上仍旧摆着热可可和橙子,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滋味。
“快到圣诞节了吧。”
“嗯,下周就是圣诞,运动会和艺术节刚好都安排在那天。”
谢柏羽轻轻搅动汤匙,可可微苦的醇香气息里溢出一丝肉桂香气,他把杯子递给坐在对面的人。沈恪行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杯子被推到眼前才有所反应。
他道了声谢,纠结要如何开口继续之前的话题。
“允许一切事情发生”,几乎是他人生信条的一句话。允许好事发生,允许坏事发生,允许事情偏离轨道,允许被喜欢或厌弃,允许被需要或拒绝,只有接受生命中的往来无常,才能抵达最接近自由的状态。沿途结识好多人,有的还在,有的早已分手,他偶尔怀念,但从不执着。命运的齿轮一直转动,只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咬合。
“上次看电影……”
还没想好开场白,谢柏羽打断他:“先不说这个,帮我个忙可以么?”
“你说。”
“运动会我抽到的项目,刚好跟我参加排练的时间撞上了。”谢柏羽不说下半句话,只递给他剥好的橘子。
沈恪行默不作声接过去,眼前热可可氤氲的蒸汽,跟早上窗边的冷雾重叠,他往嘴里送一瓣橘子。
“什么项目?”
“三千米,随便跑跑,走也可以。”
“被发现会怎么样?毕竟你,呃。”沈恪行也压下半句话。
谢柏羽赶紧说:“不会怎么样,人在跑道上就行。”
沈恪行有些犹豫。
“能跑么?”谢柏羽补了一句,“老师?”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期待艺术节。
沈恪行举手投降:“跑跑跑,太子太傅不就干这个的,顶罪认罚。”
“你那天原本有什么安排?”
“出卷子,你们的期末考卷。”
谢柏羽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那你跑完来礼堂找我?刚好请你吃饭。”
沈恪行站起身,把他拉到桌边,打开电脑:“吃饭的机会多得是。现在,你帮我玩个游戏。”
谢柏羽不明所以,输入密码后,沈恪行熟练扒拉出一个五光十色的网页:《课堂情书:恋爱交响曲》。
游戏简介简单粗暴:高冷商学院校草、艺术世家校友、核心刊物编辑、年轻有为教授、富可敌国学弟。在这样复调交织、旋律起伏的多重奏中,奏响属于你的情书乐章吧,少女!
谢柏羽上下打量沈恪行,只见他登录账号并振振有词:“你一定要玩,这比所有性格测试都有用,真的,信我。”
但凡沈恪行打开的是森林冰火人,他都能捏着鼻子夸他一句有童趣,但这游戏……他把目光移向屏幕,尴尬的对话、古早的画风、俗套的剧情,玩这种游戏简直是对他所接受的美学教育赤裸裸的玷污。
沈恪行把他按在电脑前,随后坐在他身旁。“没必要太代入,就当是女主角的智囊团,帮她收集男主角的好感。”
到底谁会代入啊。谢柏羽耐着性子点击开始。
「你参加学校组织商业模拟竞赛,跟高冷商学院校草被分在同一小组,遇到难题,是否选择求助?」
谢柏羽毫不犹豫选择「否」。
屏幕中出现“错失良缘”字样:「请教高冷学长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哦。」
谁稀罕,赶紧全部错失最好,我的性格就是独立自主。谢柏羽点击继续。
「参观艺术展,一副画深深吸引你的注意,旁边有人在认真研究这幅作品的创作理念,原来是艺术世家校友,是否选择聊天?」
「否。」公共场合请勿大声喧哗。
「错失良缘:艺术就是这样捉摸不透呢。」
谢柏羽有点挫败,虽然游戏不怎么样,但上来就是两次失败也太没面子了。他抱怨说:“这游戏也没什么意思。”
沈恪行憋笑:“可能没遇到正缘,你再挑挑。”
「新学期第一天,在走廊遇到教授,他让你帮忙去办公室取个东西,是否选择帮忙?」
这种事也不是没遇到过。鼠标在「否」一栏停顿一下,点击的是「好的,毕竟平时教授对我很照顾」。听到沈恪行轻轻一笑,谢柏羽转过去看他,他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喝水。
“太会选了。”
谢柏羽轻轻“切”一声。
「推开门,教授办公室里早已等候着一个同学,看样子,是传闻中的富二代学弟呢。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眼神有些不悦,是否要主动自我介绍呢?」
这个形象立刻让谢柏羽想起顾子羡,他脑子里绕了好几圈,选择「甜甜一笑,礼貌问好。」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攻略游戏要对症下药,你玩的时候不也这样选?”
“我当性格测试选的,当然是跟着感觉走。”
沈恪行站起身,又看他玩了一会儿,提醒:“学弟喜欢温柔学姐。”谢柏羽嘴上说“我就不惯着这种人”,手却很诚实地点击「给他送水。」
听到关门声,谢柏羽直接暂停游戏点开存档,找到沈恪行的攻略记录。
好感度最高的居然是做作文艺男?!
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