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行后退两步，小陈跟出去，先斩后奏通知他：“运动会三个项目，我把表发给你，填好了交上来。”
“为什么？我只是来上课，又不是你们学院请的长工。”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小陈关上门，采用怀柔政策：“就当是激励学生嘛，我觉得你挺有号召力的，又不要你拿奖。这样，一个项目100块？”
沈恪行果断拒绝：“不去，我怕冷。”他压低声音，“我劝你也别挪用班费干这种事，不光彩。”
小陈急了：“我自己掏钱！实话告诉你，院里有名额，你不去就是我去，就当帮个忙行不行？我请你看电影，还额外给300块。”
不提电影还好，提起电影沈恪行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行。”
本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紧接着他又说：“现在有300块让我替你参加比赛，而让我号召10个学生只需要200，如果给我300块鼓励学生参加，请问有多少学生会报名？”
小陈心里铺开一串四则运算，沈恪行干脆利落替她回答：“0，因为看那场电影相当于已经替你受过一次罪。”他把手摊开，“现在，给我300块。”
“还连吃带拿的，当不了马克思，要当起马斯克来！你是远近闻名的神父，怎么不救赎我？”小陈不知道，神父不能救赎，只能宽恕，故而沈恪行有心无力，只能在合规合法的范围内，念几卷经书超度她。
晚上，老胖和瘦猴参加学术会议归来，千叮咛万嘱咐沈恪行别急着吃饭，结果就给他打包回来一堆剩菜。
食堂早关了门，沈恪行气得连骂人都不拐弯抹角，张口就是一句“滚”。
瘦猴真的滚了，老胖留下来添乱：“都说有情饮水饱，你喝点酸奶垫垫。”
“我们俩的父子情就此断了，一刀两断你听见没？”
老胖不满：“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认我这个爹，但我还是爱你这个儿子。什么时候把我另一个儿子带回来，一家团聚？”
沈恪行不理他，他就拿出手机，找到一条视频，递到沈恪行面前。
前几秒匆匆闪过电影预告，“这不就是——”沈恪行刚要说这不就是下午看的电影，下一秒他的脸就出现在镜头前，旁边的谢柏羽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看！”不好的预感袭来，他陡然生出一种猛灌咖啡的心悸感，心脏直逼嗓子眼，一时不知道先捂住眼睛还是心口。
“我要投诉这个博主，谁让他未经允许乱拍的？”
“你先看看，投诉也得取证不是，何况人家把你们拍得挺好看的。”
沈恪行最终还是看了，咬着牙看的。
一共30秒的视频，除去开头结尾，几乎全是沈恪行和谢柏羽的镜头。不是他看他，就是他看他，就是没一次对视。背景音是采访的那段“适合情侣观看”，字幕打的是“虐恋情深”，还有一句“我们把婚姻称为爱情吗？还是把爱情称为友情？”
视频热度不低，评论区已经乱成一锅粥。
“两个朋友眼神真的很好品，含情脉脉！暧昧缱绻！一眼万年！全世界的爱都包含其间！我将其称之为一种无形的大爱！”
“巴别塔早已建成，它就在爱人眼中流转。”
“我喜欢当我看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
每看一句，沈恪行的心就被拽着往下沉一次，不是难过，也不是气愤，是那种暗地里做贼却被一束光照亮的滋味。
“我不看我不看，”老胖掐着嗓子给刚进门的瘦猴模仿，一个人扭成四节，“还不看呢，进度条早拉了多少回！哎呦我第一次见他还会害羞，”他转向沈恪行，“行哥，你再表演一次呗，就是刚才那个——”
瘦猴还算有良心，出去给他买了袋零食，沈恪行接过放在旁边，摇头说吃不下。他用自己的账号私信博主，想协商下架视频，对方迟迟未回，干脆先点了投诉。
见他闷闷不乐，两人不怀好意凑上来。
“胖哥哥，什么是爱情？”
“猴弟弟，爱情就是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两个人挤眉弄眼，互相恶心得够呛。沈恪行自顾自想心事，侥幸躲过一劫。
“琢磨什么呢？”
“我在等对面道歉，顺便回忆本科学的内容。”他没等来道歉，等来小陈的五百块转账。
“不好意思，其实今天那个电影是我报名参加的推广活动。”
沈恪行顿觉大事不妙。
“一人250，麻烦你转给谢柏羽～”
小陈颤抖着手打下波浪号，三秒之内，沈恪行打来电话。
“什么意思？”
“电影路演是报名参加的活动，票是送的，一人给二百块，”小陈的声音越来越弱，“群里都分配好的，抽到台词的人说台词，其他人只要坐着鼓掌就好，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绝对没有，刚才说的就是全部。”
“你能不能靠谱一点，”沈恪行压着怒气，“还是说你真拿我当仇人看啊？”
小陈拼命道歉，说她已经联系到了博主，正在协商处理。“谢柏羽那边……”
沈恪行余怒未消，没好气地回她：“你自己处理。”
“好的好的，你消消气。”
“还有，运动会我不去。”
“知道知道，我先让对方下架视频。”
沈恪行动动手指点击下载，得保存证据。小陈把他拉进一个群，群里有四个人。
xx电影：“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这条视频的效果很好，可以不下架吗？我们这边进行相应的结算。”
沈恪行和谢柏羽按兵不动，小陈问：“多少钱？”
对方刚报出一个数字，谢柏羽就说不行。
“不行。”
“是有什么顾虑吗？”
沈恪行心里替谢柏羽回答，不行就是不行，哪有什么顾虑，你愿意被全网的人传谣？
谢柏羽回：“不行，你的电影太难看了，要加价的。”
“我们这是按日结演员最高价来报的哦。”
一提到讲价沈恪行就活过来，正噼里啪啦敲键盘，手机顶端弹出一条通知：举报成功。
他瞬间坐直并环顾四周，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对审查速度的敬意。
“您举报的视频xxxx涉嫌黄色不良信息引导，经核查无误，平台已进行下架处理。感谢您对净化网络环境做出的贡献，期待与您继续携手打击黄赌毒，共同营造健康绿色网络环境！”
什么黄色不良信息？谁打击谁？
电影宣传方脑子转得就是比沈恪行快，眨眼间已经改了名字解散群聊，装作天下太平无事发生。他找出缓存视频拉着老胖瘦猴一起研究，到底哪里涉黄。
敏感如老胖也难以觉察，视频播放第三遍，他顿悟：“行哥，是不是你长得太色情了？”
老胖的遣词造句还是这么伪人。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根正苗红一身正气，打眼一看就是当官的面相。沈恪行轰他们走：“你们但凡能凑出个小学文凭都说不出这种丧良心的话。”
这一晚大家都忙，小陈拉着谢柏羽做思政工作。
“不要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不积极、不阳光、不健康。”
谢柏羽仔细数，一句话里能有六个”不“字，足见其人劣迹斑斑，但他忍不住辩解：“沈老师偶尔有点不正常，其余时间还挺正常的。”
小陈自认阴阳眼错坑了自己学生一把，惭愧感叠加责任心，更要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思想：“学哲学是没有前途的！学哲学的男人不仅自己没有前途，还热衷断送别人的前途。他会讲花言巧语、还会跟你聊各种主义、甚至许诺你一切，反正他也拿不出来！沾上哲学男，这辈子就算毁了。”
虽然导员说的不假，但，但沈恪行应该不一样吧？谢柏羽澄清：“我们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小陈痛心，“朋友会牵手看电影？！”
她的话仿佛冥冥中点醒了沈恪行，终于在第十遍逐帧拉片后，他的昏花老眼瞬间复明，找出两人牵手的证据。
第一秒沈恪行几乎要起立为自己鼓掌：我靠我真坦荡啊！
第二阶段自证清白：牵个手怎么了？谁家好朋友看电影不牵手？
第三阶段将内部矛盾向外转移：虽然这也是脖子以下，但，啊？
视频里，谢柏羽碧绿色的眼睛像是湖水在荡漾，就跟现在一样。
原来不是错觉啊。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个人站在楼梯口，轻笑一声，一眼望向自己，眉毛轻轻上挑，栗色头发中几缕挑染的银色很是扎眼。
他应该就是沈恪行了，虽然没什么眼力见，倒也不讨厌。
这个没眼力见的人后来做了更多没眼力见的事，但似乎，很轻易就能得到原谅。为什么？难道他是奶牛猫？
信息提示音闪了两声，是沈恪行发来的消息，一个视频和一张截图。
他没有再说什么。
谢柏羽点开那个看过很多遍的视频，思绪混乱。秋末冬初，哪里都是覆着薄冰一样，心跳却破开这层霜冻，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三叉神经。他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冬天凌晨里，凉星隐在天边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