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天不开张,百味夜楼内所有宾客早已离去,门窗紧闭,外面艳阳高照,里面却是阴暗清冷,外观看上去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酒楼,但就凭着“大白天不开张,晚上一开张却顶得上别家客栈一天量”的操作,倒真是羡煞旁人,过往行人每每经过都会赞叹几分。
但是,如果此刻有人推开那调着细腻纹路的厚重木门,朝里头望去,定会害怕得瞠目结舌,拔腿就跑。
那厅堂内楼顶粗壮梁木上,正盘旋着一只黑鳞巨蟒,庞大身躯随着梁木走势蔓延,鳞片边缘锐利而规整,表面有着散发墨黑色的微小凹凸纹理,在黑暗中反射着淡淡冷光。
要是百璃染看到了,肯定会轻叹一声:“原来这就是网上说的,五彩斑斓的黑!”
隐墨的头轻轻倚在梁柱上,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宛如石雕,但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身躯乍一看去足够让人吓软了腿。
“隐墨,若有人进来,你躺那会吓着别人的。”一只牛鼻上挂着铁环的高大男人站在梁下,他体格高大结实,皮肤微微偏棕色,额头还长着两只牛角,正抬头朝着那梁柱上的巨蟒喊到。
隐墨不理,尾巴晃了晃算是听到了,却压根不打算挪位置。
离梁柱几米外的花墙处,身为黑红相间八爪蜘蛛的苏啾啾顺着屋顶趴到这旁,吐出一缕蜘蛛丝,缓缓降落到牛鼻子玖柳的身边,悬在半空中吐槽道:“门关着呢,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客人。”
玖柳见赶不走那赖皮蛇,索性将几张桌子拼一块,往上面一趟:“那他可得缠好了,别到时候掉下来砸我身上。”
“你大可以换个地方,别睡我下面。”隐墨撑起眼皮,金黄色瞳子朝下面瞥了一眼。
玖柳翻个身,犟了起来:“我不,这里凉快。”
他们二人选的位置正巧是个阴森地,化作妖身后,这些极阴之物都喜那潮湿阴凉,呆的舒坦。
见双方都默认接受这样别扭地呆着后,苏啾啾也就随他们去了,顺着蛛丝爬至梁上,几个爪子踩在木头上发出轻微窸窸窣窣声音,越过梁柱,爬过墙壁,沿路移动到百屠身旁。
原本正窝在窗边盆栽后的黑蝎听到声响扭头看去,对视上了苏啾啾:“有事?”
百屠身为系统其实无实体,他要是愿意,只呆在百璃染的灵域内不现身都行。
但刚接受百璃染这位宿主时,因常年卧病在床,别说跑步跳跃了,连走路都不大利索,走三步踉踉跄跄,走五步跌倒在地,没办法,毕竟这幅身子骨是她自己本人的,哪怕穿越过来健康不成问题,但下限也比旁人低了几个等次。
最后他只得通过降低百璃染的法术值,点满体修值,然后化作人形,按了个百屠的名字,一点点带着她学习走路跑步,尝试与人交谈,日积月累间,不但不小心培养出个格斗高手,还坐实了百璃染弟弟“百屠”这个身份,索性就继续做下去了。
看着这楼里又是蛇,又是老鼠,又是蜘蛛的,他玩心一发,便给自己安了个毒蝎的妖身。
苏啾啾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轻声问:“掌柜的叫我做的太谷饼和椰汁糕已经做好了,我还多做了一份给你的,按照香糕铺的口味改良了一下,你尝尝味道如何?”
苏啾啾眼中满是期盼,她听说百屠时常去香糕铺,能获得掌柜的弟弟的垂涎,那么那里味道应当是不错,若学着改良一下,自己制作点心的水平想必会更上一层楼。
“好的,我晚些时候去拿。”百屠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一只毛色黑中带红的玄猫趴在账台上,黝黑毛发隐约透出红棕色,身下压着一本薄薄的记账本,听到二人谈话,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一跃跳至地面。
“苏大厨,我也想吃。”路尾野步伐极为轻快地走至二人面前,抬起前爪舔了舔毛。
苏啾啾捂住嘴笑了笑:“有你的有你的,不过我给你做的是肉饼蒸膏蟹,是昨日灵柒从海城带来的,知你喜欢吃糕点,我特意去香糕铺偷师学艺了一番。”
“就知道你最好啦。”路尾野凑过去将毛茸茸小脑袋向苏啾啾轻蹭两下,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着。
感受到小猫细腻温暖的毛发,苏啾啾痒地直笑:“好啦好啦,过会儿晚点端给你,先去休息吧。”苏啾啾原地转了两圈,催促着路尾野快些休息。
路尾野听后悠闲走到账台前,轻轻一跃跳到上面,蜷缩成一团继续休息。
见大家都各归各位,苏啾啾也爬上墙,躲到墙角闭上双眼。
倒真是蛇鼠一窝,牛头马面,蛛蝎猫皆有,竟形成一副诡异又祥和的画面。
三楼百璃染卧房内。
一盏点燃的白色蜡烛飘着悠悠轻烟,给这个空间带来唯一一点光亮,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味,莫名令人心静。
房间中央,屏风敞开,百璃染坐在椅上,骷髅头上的两个洞正看向屏风上的画像——那都是动态的,是许久安他们三人在河中游船捕鱼的场景。
画面上,蒋朝晴正向许久安发出邀请:“安安,你如果想去海城,随时跟我说,我永远等你。”
夜晚时,百璃染让隐墨向客人们打听了一下这个女生,她娘亲叫李淑莲,父亲叫徐有才,还有个妹妹叫许久乐,许久安与许久乐的名字均是她娘亲取的,寓意平安喜乐。
百璃染又默念了这两个名字,心中觉得倒是好寓意,虽未用上极有文墨风雅的字,但至少李淑莲对她们姐妹的到来是欣喜欢迎的。
头几年,这户人家生活倒是安稳,李淑莲在布庄跟着伙计帮忙做绸缎,许有才在药铺当查柜,虽挣得不多,日子却也算体面安稳。
初期作妖的是两位老人家,许有才的父母并不知足这家庭成员的构成,怎么都念着要生出个男孩传宗接代。
原本许有才压根不当回事,哪怕两位老人家在怎么念叨,都只两眼一闭,两耳一遮,全当看不见,听不着,过自己的小日子。
直到许有华,也就是许有才的弟弟,家中添了子嗣,还是位聪明伶俐的小公子,这下两位老人家算是得偿所愿了,态度骤变,之前对许有才的关爱热情荡然全无,一门心思给了那后出生的小少爷。
自小倍受宠爱的许有才哪受过这种冷落,前后对比上来了,嫉妒心也就起来了。
在某天傍晚,徐有才端了碗中药回来,说是喝了李淑莲就可以生男孩。
那碗药看来是没成功,后来就是不停的想办法催三胎,烧香拜佛,喝药调理,掐指看命全都试过,但李淑连本就身子弱,之前又生过两回,大夫说这第三胎会来得及慢,需把身子调理好才能有怀,并且还提醒徐有才,这生男还是生女不一定只抓着夫人嚯嚯,主要还得在做相公的。
不过后半段徐有才权当没听到就是了。
之后李淑莲就是喝各种中药,吃各种补品,有时间就去寺庙上香拜观音。
那些中药不是难闻得很,就是吃完后晕乎乎,虽说是调理药,但是药三分毒,再加上各种补品一齐上来,李淑莲原本还算凑合的身子反倒变得时不时腹部胀痛,头晕气滞,精气神已没了先前的清明。
夜晚不得安眠,白天精神不振,昏昏沉沉的她在布庄多次失误,影响到绸缎出工,月钱克扣成了家常便饭,渐渐的,家里吃穿用度没了以前那么宽裕。
他们折腾得久了,村子周围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了追三胎的事,见面后闲着无聊,时不时就问一句:“诶,你们许家三宝有迹象了没?”
其实只是闲谈时问话,旁人不会真在意有没有孕,但一件事迟迟不得就会变成偏执,偏执久了无处宣泄内心就会演化出自卑,而攻击性是自卑的双生子。
徐有才开始变得狂暴易怒,他原本极其自信会如二弟一般生的简单,毕竟爹娘自幼夸赞让他认为向来如此,突如其来的失败自然让他备受打击。
在一次抓药中,他记混了药材,将原本需给病患的治病药抓成了催孕滋补药,让本就患有肾病和各类基础班的大爷吃下了红参,仅引起水肿,一夜都腹痛难忍。
后来这事闹到了衙门,公堂之上,时运不佳的许有才耷拉着脑袋,被骂的抬不起头,大爷的儿子痛诉他庸医,害人不浅,脸红脖子粗的将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药草堂的老大夫跟他交代过,这大爷一家虽是地痞无赖,挨顿骂和被讹钱是少不了了,但咱们理亏再先,骂得再狠也得受着。
但他越听越气,越气又会越去想,想来想去憋屈得很,着实不服,仅猛地站起一拳抡到男子脸上,那男子被打懵了,也是个脾气暴的,反应过来回拳回的毫不手软,两人双双对打起来,一时间,公堂变成了武堂。
板子是少不了了,不用坐牢已是万幸。
这事最后还是因草药堂的大夫对知府有恩,又加上四处走通了些人情,加上大爷最后也未危及性命才作罢。
许有才心性本就自傲敏感,多次溃败让他从刚开始的胸有成竹,变成后来的沉默敏感,不到两年,原本算半个的青年才俊就被折磨的面容憔悴浑浊不堪,白日忧愁,夜不能寐,原本滴酒不沾的他开始酗酒度日,容貌姣好的年轻男子也变成个大腹便便的大胖墩。
徐有才是执拗的,求之不得成了他的心病,草药堂的失误,公堂上的处理不当,让他失去了唯一一份收入,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把种种不幸归结到是李淑莲的不争气上。
如果不是为了追男儿,他又怎会出错?
如果不是李淑莲不争气,他们何苦在此追男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最终他把矛头对准了枕边人。
荒诞又可笑的执念,酿成了许家的悲剧。
百璃染看着屏风上的三人,心中怪得很,
上一世的她因身体原因,早早学会了放弃各种念想,能活着便是好的,她不明白人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执念,不惜伤害身边人也要去完成。
不过,这也不是她此刻要关心的,她要关注的是许久安身上的烟火值。
想起蒋朝晴问许久安愿不愿意去海城时,许久安眼中的迷茫,此刻的小女孩怕是还没有过自己的想法,这是现代人口中最典型的“乖孩子”,她心中的念想都因家庭的压抑而埋藏。
要得到宾客的烟火值,需要以满足宾客的心愿来交易,而她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许久安有敢去想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