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清晨里醒来。
屋外的阳光从玻璃内斜照进室内,过暴的阳光把地面切割出一道白色的锋利口子来,
玻璃窗上透着朦胧的水雾,流淌着的几滴水珠擦清了屋外盎然的绿意。
一只白熊逆着光走到了康纳的窗前,带着温和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她就是康纳的母亲——玛莎。
“妈妈”
幼年的康纳朝着那只白熊张开双手,寻找着母亲温暖的怀抱。
对于此时的康纳来说,周围的一切都是巨大的,甚至于他此时坐在床边,脚却挨不到地面。
玛莎轻抱起康纳,一边左右摇晃着,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向门外走去。
幼年的小熊像一只毛绒玩具,一拍后背还会哼哼唧唧地撒娇,浑身上下的线条都是圆润可爱的。
她们一路穿过螺旋向下的棕色木质楼梯,走进了刻满植物花纹的红色大门。
门后,康纳的父亲——罗伯特,正带着金丝眼睛坐在阳光下看着报纸,他面前的长桌已经端上了煎的嫩嫩的小羊排。
撇到她们的身影,他放下报纸。
“让他自己走。”罗伯特说着,举起来手边的咖啡杯,用手指在杯口边点了点。
他简单的一句命令,让玛莎立即放下了康纳,走到一边为他续了杯咖啡。
她像一位沉默严肃的士兵,沉默地履行着他的命令。
饭桌上,罗伯特谈起了康纳在小学的成绩,语言中不乏叹气与失望:“考这么点,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你不觉得丢脸吗?人家怎么就能考满分呢?”
“你要努力学习,现在跟不上进度,以后该怎么办呢?”玛莎也附和着搭腔
不知道的以为康纳这次考的非常差,然而他只是满分的卷子考了八十分罢了,却被说得一无是处。
在这个家里,中庸是最大的错误,他们只能允许成功,做到最好。
父亲和母亲的话如同狂风暴雨般打落在康纳的心中,让他感到喘不上气来,他总是很难承受他人失望的目光,在这样的环境中他难免不产生一种优秀才能换取爱的感觉。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的气氛却已经阴云密布,康纳无措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吃着盘里的煎蛋。
他已经学会逆来顺受地对待这些话语,在这个家里,言语上的反抗也会迎来暴力。
有时他也会在想:“可他们也不是最好的父母,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把他们与其它兽对比,依然爱着他们。”
饭后,沉默的康纳被摆上了副驾驶,送往了学校。
康纳就读的小学,是一所小班精英教育的贵族学校——圣樱小学。
也许是校名的缘故,校园里种满了樱花树。
春天正是樱花的季节,在进入校门口后,两排道路边就飘着朵朵粉云的樱花树,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
春日的樱雨随着风如雨般漱漱落下,洒落在道路上行走追逐着的学生身上。
在这所学校里有着许多官员贵族后代,康纳的身份在此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平庸、甚至低下起来,因为他家只是近年新贵的暴发户罢了。
这里的孩子们也如同大人般老道油滑、捧高踩低,他们都很会见菜下碟,对待地位高于他的要处处捧场,面对地位低于他的则是无视。
中庸家庭的康纳在这个班里基本是被漠视的隐形人,因为他没有被讨好的资本。
康纳每当拿到成绩的时候都十分忐忑,总是害怕考得不好面对父母的脸色。
为了避免使父母再次失望的场景,他学会了撒谎。
如果不是前几名,他就把试卷偷偷藏起来,不让任何兽知道。
有时藏在回家路上的石板底下,有时藏在拐弯处的墙缝里,有时藏在椅子垫子下面。
他总是独自走在三两结伴的兽群中,独自吃饭、独自跑步、独自打球。
每当身处认识的群体中间时,他都会假装做些什么来掩饰此时的无措尴尬。
人是社会的产物,而兽也一样。
脱离了群体的兽,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抛弃的。
长时间缺乏同龄孩子的社交,就像把他关在一个密封的漆黑寂静房间里。
没有朋友的他总是在家中的角落里自言自语地玩着游戏,然而仅仅这一点也被父亲罗伯特评价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一次康纳被班上公认的坏小孩缠上,那是一只远近闻名的鬣狗,被尾随到家里强行玩耍,并要了保护费。
康纳在忍受了几次对方行动上的暴力后,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唯一在家的父亲书房的门口哭着敲了半个钟头的门,门一直都没开,但是康纳听到了门后父亲的声音,他知道他在家。
康纳当时还是单纯的以为,父亲只是没听见,于是不信邪的分了三次前去敲门,在第四次敲门时,门终于打开了。
出来的却是暴躁不耐烦的父亲,他出来的第一件事是给了他一巴掌,再前去房间把坏小孩赶走。
这一巴掌彻底扇掉了康纳的信任,让他自此再也不对父亲进行任何求助,然而对此父亲也感到十分欣慰,只觉得:“他这是自立自强,好事啊。”
晚餐餐桌上,父亲带着批判的语气说了此事,最终对康纳下了一个结论:“是个窝囊废。”
晚饭的味道康纳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咸湿泪水的味道、父母冷漠以对的表情和“哭,就知道哭。”的语言。
在经过这些年大家的漠视下,康纳逐渐长大,变成了一名初中生。
与此同时,他也逐渐丧失对生活的兴趣,只是机械地必要生存着,到最后甚至懒得去刷牙洗脸洗澡,因为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非常疲惫。
然而,谁也没有发觉这点,父母也只是认为他如同往日一般平静的生活。
康纳有时感到自己像是游离在群体外,是世界上最多余的兽,家里、学校和社会都不需要他的存在,不知道哪里是他应该存在的空间。
有时他也想去逃出流浪,去到一个没谁认识他的地方,也许是夜晚的天空太黑、太冷了,也许是路边被鞭打驱赶的流浪汉太可怜了,让他望而却步,最终还是没能逃离这里。
那年夏天,窗外蝉鸣不断,枝桠疯长,烈阳把地面烤出了阵阵蒸汽,以至于地表的空气扭曲纠缠着形成无形的漩涡。
康纳被这漩涡卷入梦乡,长时间地迷醉于梦里,以至于这个暑假他都是昏睡过去的,每日定点吃一餐甚至不吃维持生命。
在梦里没有白天和夜晚,只有五彩斑斓的美好奇幻世界,他越是做梦,越是想要活在梦中的世界。
在康纳就读初二的那年,某天早晨,在袅袅飘香的咖啡香中,罗伯特歪着身子、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在看报纸。
在看到了新任总统上任和禁肉令的颁布消息后,他猛地坐直了,作为官员他敏锐地嗅到了机会的来临,为了抓住风口。
罗伯特立即作出了表率:把儿子康纳转去了新成立的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混校的学院——新希望中学。
于是,康纳就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平静地转入了新希望中学。
新学校里的同学,在康纳进入学校时还大部分是草食动物,他们都拥有娇小的体型和打理顺滑发亮的皮毛,大多都对于康纳这只小熊到来,感到恐慌和惧怕,纷纷绕道行走。
在站在讲台上,康纳简单介绍了自己,然而在挑选座位时,老师和同学都陷入了沉默,在那僵持不下的一刻钟后,一位毛茸茸的举手打破了僵局。
“让他坐在我旁边吧。”那位红眼睛、穿着白色制服群的白兔举起了一只手,如是说着。
课间,康纳行走在路上时,方圆几米内都是没有动物敢靠近的。
这里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之前是被无视,现在是被惧怕,说不准现在的情况还是更好呢,他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这样平静的度过了数日后,校园里也陆续转来了一批肉食动物,这些兽迅速结成了团伙,在校园里时常出没的警队虎视眈眈的巡视下,没能搞成一波大的团伙作案,但是一些小的摩擦持续不断。
大家总在不停地聚众斗殴,每只兽的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好在,冲突总在流血前被警卫队及时解决了。
校园里划分成了两方对立的群体,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但康纳没有被这二者任何一方接受,成为了隐形的第三方。
摇晃的银杏叶在秋风中不知不觉被吹得金黄,在蓝紫的天空衬托下散发着发红灼伤似的边缘,随风洒落在人间。
某日,康纳围上了暖色的围巾行走在铺满金黄地毯的校园中时,被路上极速奔跑的兔子撞倒了,康纳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班里的那位同桌,兔子晃晃脑袋,点头道歉后就奔跑到身后的小道上不见了。
随后不久,就有只高大的老虎揪着康纳的领子,把他几乎整个拎起,凶恶地询问着:该死的兔子去哪了。
康纳颤颤巍巍地指向相反的方向后,就被丢在一边。
他习以为常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爬了起来,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在数日后,课桌里却收到了来自兔子的礼物,一块点缀着绿叶的胡萝卜蛋糕,蛋糕带着奶油的香甜融入了康纳的口腔,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为了回馈这难得的好意,康纳默默在背后帮助兔子小姐做了一些小事,比如:在她不在的时候帮她领一些分发的用品或者是顺路打热水这些小事,他总是在没兽注意到的时候做这些小事。
在他的心中,其实是期盼着有一位朋友的。
不知什么时候,康纳发现兔子小姐和他也越来约亲近起来了,他也终于知道了兔子小姐的名字——嘉丽,这让周围的草食动物大吃一惊,纷纷探头探脑在背后观察他的安全性。
在某天放学后,嘉丽邀请了康纳去她家玩耍,康纳显得非常喜形于色,他从来没有去过同学的家里玩过。
康纳觉得:嘉丽像是童话世界的兔子,带着勇气和美好闯入了他的生活。
嘉丽总有把一件普通事情变得有趣起来的本事,她带着康纳去放了风筝、跳皮筋和踢毽子,康纳第一次感到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几乎一瞬间天就黑了。
自此后,嘉丽每天都会带他去往各地疯跑,附近的草地里布满了他们的脚印,她总是乐于分享,总是会带着同伴吃着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就算是半瓶汽水,她都会和康纳分享。
嘉丽总是不缺朋友,有时会去小羊家做冰淇淋,有时会去小猫家玩电脑游戏,有时会去小鹿家帮他庆生。
但是无论她去哪里,她都会带上落单的康纳一起,这样的行为让班上的素食动物们逐个接受了他的存在,在嘉丽家里吃到的素食让康纳喜欢上了素食的味道。
有时,康纳会感到自己就像是寄生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吸取着嘉丽的存在获得养分,从中窃取了幸福。
为了回馈嘉丽,康纳也挑选了一天父母不在家的日子,准备了很多精致的点心,邀请了嘉丽去他家玩。
那天放学后,天色阴沉,天上飘着小雪,康纳踩着雪地里留存的脚印,和嘉丽在门后堆了一个雪人,嘉丽供出了胡萝卜,康纳供出了红色的围巾,路过的兽都惊叹地驻留在旁边拍照留念着。
嘉丽和康纳带着冻的发热发痒的双手和笑容,前往了康纳的家里。
他们偷偷在厨房里顺了点剩菜,用牙签穿成烤串,偷偷摸摸地溜回康纳房间里的壁炉边,围着壁炉就着火烤起了烤串,甚至康纳还灵机一动用勺子和白糖考了几颗棒棒糖。
烤得形状非常圆,嘉丽是这么形容并夸奖的。
最后以香甜的烤红薯结束了这饱饱的一餐,红薯带着留汁的密油和香气俘虏了他们的心,一致赞同烤红薯是里面最好吃的。
嘉丽也灵机一动,取下了头上的铁质发夹烤火加热给康纳烫了个卷毛造型,并眼睛亮亮的夸他这样很好看。
于是康纳小心翼翼地隔空捧着发型,嘉丽在前方也护法似的用双手托着他走,在一句句这样真好看,就是这个造型好看的夸赞声,康纳逐渐迷失的自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前方当着模特。
他们踩着软绵绵的雪地,把嘉丽一路送回了家,康纳又在路边灯光下独自回到了家。
因为雪滑,康纳一路摔了好几跤,熊摔时很好的捂住好了发型,没有头朝地,只是摔了个屁墩。
幸亏穿的厚也皮实,一点都不痛,他美滋滋的想着:幸亏穿得厚,发型也没有乱。
在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家中等待他吃晚饭,在餐桌上,母亲提起了康纳今天来家玩耍的朋友,原来她在仆人的报告里知晓了一切,她说:“那兔子是只没有妈妈的兽,也是可怜。”
说着她舀了一勺热乎乎的羊肉浓汤递给了康纳,康纳在接过汤碗时,看着金黄漂浮着油脂和奶味的汤碗。
不知为何想起了同班的小羊——绵绵,她长着弯弯的羊角,毛发蓬蓬的,平日里虽然喜欢哭着诉说着自己的苦难和领居家总咬她的可恶大黄狗。
但是,她是除了兔子嘉丽后第一个接受他的朋友,仅有的两盒冰淇淋,还分了他一整桶,他现在记得冰淇淋是巧克力味的,带着浓郁的苦涩味和淡淡的甜味。
康纳伸手多拿了几块面包,拿着勺子涂着黄油,推开了手边冒着热气的汤碗。
最后,母亲甚至说:“有些兽也是想要攀附我们家,要注意交友。”
虽然不是辱骂的话,却让康纳内心倍感不适,为什么要这样挖掘着别兽的伤口呢,还要这样恶意揣测别动兽,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和父亲一样刻薄。
他猛然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个词甩出他的脑海。
很难想象“恶毒”这个词居然会从他的脑海里冒出,并把他用在他向来对他很好的母亲身上,毕竟母亲总是会抚摸他的脑袋,也会在天冷时给他加衣服,在赶不完作业时喂他吃饭,在康纳心里,他认为这个家里母亲是给过他爱的。
虽然相比父亲,他没有父亲重要。
比如吃饭时特别加的餐只会单独出现在父亲的碗里,而他只能吃餐桌上仅有的剩菜;吃冰淇淋时最贵最好吃的那支冰淇淋总是被父亲优先选择,他只能选择最便宜的那支;在生病时也会先拖着康纳发烧的身体,先去处理父亲的事情后,隔个钟头后再带他前往医院。
但是,康纳想:母亲也是爱着他的,虽然不是最重要,虽然不是很多的爱和耐心,虽然总是拿他和别的孩子对比,只要是有爱,他总会愿意原谅她的一切。
总比父亲要好得多,康纳认为父亲是恨着他的,他对康纳有的都是辱骂、鄙视和不耐。
这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那么优秀吧,他总是如此内向寡言,又不会社交,他想他也许是世界上最差的小孩了。
毕竟爱都是有条件的,父母在他身上投入了资源,想要得到回报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那么嘉丽又需要他为这段友谊做些什么呢,他觉得他什么都会同意的,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美好,像是被阳光照耀的麦浪那样金光闪闪。
晚上,康纳入梦时,梦见了滚滚的麦浪和蓝天,还有嘉丽、绵绵和其它伙伴们,他们一起在麦田里放着纸糊的燕子风筝,风筝飘啊飘,最后隐入蓝天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