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王氏收拾妥当，刚要吃早饭，便听得门外的听雪来报，说是四小姐要去采买些东西，令夫人多等些时日。
王氏微微敛眉，暗觉不妥，便招呼着王妈妈同去看看。
曲县城外，流民扎堆着欢呼，却听得锣鼓一响，一壮硕男子高喊道：“人人皆有份，排好队来。”才纷纷散开，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地站起了长队。
一个时辰之后，流民的队伍仍不见尽头，便是远处的得了消息慢了几刻，也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前方施粥之人仍旧不慌不忙地进行，后方的队伍间吵嚷声却是连着曲县城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不，很快便招来了衙役的驱赶。
只是施粥本是善事，加之施粥之人皆是精壮的男子，连着饿了许久的流民，竟把衙役吓得无法再言，只得灰溜溜地跑到衙署，上报了县令大人。
曲县县令赵明祈本就为流民之事头疼，如今听闻有人施粥，刚暗自窃喜，却听得身旁的师爷指点道：“大人，这施粥不过几个时辰，周围的流民可都传遍了，到时施粥之人一走，剩下的流民也就围着曲县了。”
这怎了得？赵明祈立刻起身，带上衙役匆匆赶去了城门口。
刚一到城门口，便看到乌压压一片的流民队伍，赵明祈只觉头晕眼花，不能自已，他派人速速去把那施粥之人传唤过来。
不过片刻，一番乔装打扮的桥纯便走了过来，他对着赵明祈先是恭敬一拜，接着笑道：“不知大人叫小的过来为何？”
赵明祈先是一急，身后的师爷轻轻咳了一声，随即赵明祈正正衣冠，沉声道：“你在此处施粥，本是善事，只是各级县内都有明文规定，施粥放粮皆需先报官府，你怎地随意行事，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桥纯即刻弯腰大拜道：“小的不敢，只是初到宝地，家中主人观流民失所，甚是不忍，便自作主张替县令大人施恩，还望大人勿责。”
接着几个流民端着碗从身旁走过，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道着。
“这县令大人真是大好人啊，各处城池都不管我们，只有他肯放粮食……”
“是啊，赵县令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赵明祈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大胆，你们竟敢冒本宫的名义行事，来人，把他拿下。”
身后的师爷刚想劝道，却听得桥纯身后传来一个柔柔女声。
“赵县令，切勿动怒呀。”桥纯让开位置，一个柔美的女子露了出来，正是桥绾。
“我家小姐乃是镇西侯府的桥四小姐。”桥纯的声音从身侧悠悠传来，桥绾对着赵明祈盈盈一拜，继而递出路引，柔声道：“见过赵县令。”
那赵县令哪里见过这番阵仗，听得侯府、小姐之类，愣是怔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品过味来，打量一番手里的路引，又看着身后的师爷，慢慢道：“这镇西侯不是因为漠西战败才被抓了起来吗？”
桥绾却是不恼，缓缓道着，“父亲却因诸事暂困囹圄，我家二哥也已被圣上重新派去漠西督战，如今我与母亲便是受皇后娘娘允准去钦州拜见祖父，路遇曲县，念及圣上隆恩，便替赵县令做了这施粥之事。”
赵县令与师爷对视两眼，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便客气道：“四小姐本是行善事，本官本无可厚非，只是流民众多，我曲县人多粮少，终非长久之计啊。”
桥绾看向身后长长队伍，昨日枯瘦的幼童今日也得几分欢颜，便是心中闷气舒出一口，她缓缓道着，“此事不难，我与母亲来时，带了些钱财，便补予大人用于购粮吧。”
那赵县令暗嗤一声，道果然是闺阁女子，便直起身来，有些不客气道：“宜林受灾本是宜林之事，如今流民都到了曲县，我曲县就是供出再多钱财，也无力支撑此番情况，如今四小姐妄自用本官的名头行事，是否欲陷本官于不义？”
桥绾笑着望向赵县令，语气仍旧柔柔，不急不缓道：“这百姓是天下的百姓，这父母官自然是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何有你我之分。如今宜林受灾，曲县当守望相助。”
“说得倒是简单，四小姐还是先把自己家的事情弄清楚，再去管别人吧。”赵县令一拂袖，怕是身后的师爷都快拦不住，只得低声对着赵县令道，“大人，镇西侯的岳家可是王氏……”
话音刚落，却听得桥绾轻轻一笑，“县令大人，我到此地后，便已派人去信于外伯祖父，想来不过几日便会有人来此查探，大人也可陈书于圣上，圣人爱民如子，必会对大人的谦厚仁慈大加赞赏。”
赵县令一怔，身后的师爷立即凑上耳边，“这桥四小姐的外伯祖父就是户部的王尚书。”
这下的赵县令终是有些无言，半晌才讷讷道：“四小姐心善，本官只是见流民众多，有些忧虑。”
“我明白，只是流民整日流于城外，终究有些不稳，还望县令大人多多费心。”桥绾轻声道。
此番纷乱已过，到底是考学上来的赵明祈，还是懂些政务，一抚额头，便接了过来，“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不过半刻，衙役已然接替了施粥的摊子，开始继续施起了粥。
桥绾缓缓舒了口气，对着一旁的桥纯笑盈盈道：“我此番学我三姐可学得像？”
桥纯怔怔，半晌回道：“进退得宜，恩威并施，确实厉害。”
桥绾正待开心，却听得桥纯继续道，“不过，四小姐便是四小姐，并不像三小姐。”桥绾略带疑惑向他看来，他却依旧继续道，“若是三小姐，来曲县的第一日便会杀到县令府上，且不会动用自己的钱财。”
桥绾点头称是，“三姐行事确是果决。”
桥纯似乎忆起什么，继续喃喃着，“形势所迫，三小姐便也养成了同世子一般的凌厉风格。”
桥绾眉头轻挑，倒是来了兴趣，“我大哥乃是光风霁月的君子，竟也会像我三姐一般率性？”
桥纯轻轻一笑，在那乔装打扮的假面上竟有一丝难看，他摇了摇头，“哪有人天生就是光风霁月，不过时势造人罢了。”
嘴角虽是扬着，桥绾却从他的身上感到无尽荒凉，几岁幼童远离家人独自生存，白日里对着虚与委蛇之人，夜里却也无一心腹可言，长久以往，是何等可怕？
她晃晃脑袋，不敢再想，望向桥纯，忽而打趣道：“这张脸是你的脸吗，倒是没什么疤痕嘛？”
桥纯一怔，接着赧然，轻轻摇了摇头。
……
却说通州之行，当夜，便有人闯入孙母宅中，好一番抢杀，孙母的哭声已然惊动了所有邻居，天刚亮，瞧着街上已无行人，邻居们才敢出门，却被眼前的境况吓得呆住。
孙母的宅院已被烧之殆尽，仅存的外墙壁上也是血迹斑斑，令人战战。
府衙之人很快赶到，却在大火残渣中找到几具尸体，面目近毁，几欲难辨。
墨白闯入了宅院，一脚便踹开了拦路之人，对着坐在庭院中间的桥络便是一怒，“三小姐为何行事如此狠毒？”接着冲上前去，就要对上桥络，却被另一侧的经南七挡住，一时间，庭院内刀剑并影，响声震天。
桥络眉头一皱，拎起桌上的茶壶，正正砸在了墨白头上，墨白动作一滞，便被经南七一脚正中胸口，待他反应过来，已然倒在地上，剑已指在脖间。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睛，“三小姐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桥络缓缓起身，轻轻挥手，经南七动作一收，剑已入鞘。
“我杀你作何？”桥络的声音有些低沉，饶是家中出事已久，自己又多番行事，却也还是难以收服所有人，便是下属责难，也令她多番不爽，若是父亲兄长，也不知这墨白是否还敢这般行事。
桥络踱了两步，终究回身看向了他，“起来罢。”见其仍旧一番冷漠，她终究失了耐心，嘲讽道，“怎么，还需我扶你起来？”
墨白被经南七揪着站了起来，却仍旧一脸不服，“侯爷仁善，绝不会如三小姐这般狠辣。”
“我如何狠辣？”桥络失笑。
“你杀了孙母，还不……”墨白的话还未尽，却听得侧院的门打开，一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着墨白，犹犹豫豫道：“小哥可是墨白？”
墨白怔怔，半晌道：“我是，您可是孙母？”
“是了是了。”孙母拍手笑道，“置儿常与我说起你们，说侯爷待他极好，军中将士也亲如兄弟。”
墨白有些糊涂，看向孙母又看向桥络，一旁的经南七幽幽道出，“昨夜有人行凶，是三小姐派人去救了孙母，受伤的兄弟姐妹也都安置妥当。”
孙母也拉起了墨白的手，感叹道：“若不是三小姐，老妇人就见不到大伙了，三小姐果然如侯爷一般仁善。”
墨白有些狼狈，看向三小姐的目光有些羞愧，刚想对着桥络跪下，却听得桥络插话道：“孙大娘，孙置的事情你可有想起什么，事关我父亲的性命之忧，我不得不多追问几句。”
孙母放开墨白，面向桥络，“老妇人清楚，我想了一夜，确实没察觉什么奇怪。”
“无妨，那便麻烦孙大娘再仔细想想。”桥络看向孙母身后之人，身后的女侍卫立刻上前，扶着孙母，柔声劝着，便带着她回了屋子。
墨白怔怔半晌，跪倒在地，沉声道：“是我误会三小姐了。”
桥络嘴角微紧，继而缓缓道来。
“墨白，你当明白，我也可能成为桥氏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