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孙母仍旧没有想起什么,如今敌人已然摸到了通州,派出去的人也未有消息汇报,桥络已然有些耐不住了,便乔装打扮一番,带着经南七在通州街上游荡。
通州地理位置很是不错,西邻浦安,东毗赤南,乃是一个上可驻军,下可经商的风水宝地。
这通州太守方文瀚乃是洪武年间最后一届的榜首,出身贫寒,却硬是能在一干老臣中间舌战群儒,博了个清明忠直的名声,只是元盛帝上位后始终不得重用,便自请去了江南,一下江南,无人管制,行事更是雷厉风行,不过七年时间,便升任了这通州太守。
南方遍豪族,通州有文瀚。
此言流传便是说得方文瀚以一己寒族之力共抗豪族之事,这姜氏,便是首当其冲。
暨州姜氏因着姜贵妃和五皇子在朝中地位愈发显贵,便打起来雄踞南方的主意,其他的世家豪族不好插手,那些没有背景势力的州县便成为了他们开刀的对象。
只可惜他找错了对象,通州方文瀚,是块最难啃的骨头。
如今这通州行事规矩,自行一派,周边世家豪族若是想分一杯羹,却不得不向着这通州太守低头两分,这也是孙母明明在此,两方势力却隐忍不发如此之久的原因。
昨日坊间大事,如今街上已然戒严,巡逻小队在街上逡巡,见到可疑之人便是好一番盘问。
桥络带着经南七躲过巡查,绕着另一条小道而去。
孙宅出了如此大事,就连孙母外界都传生死不明,这孙置倒是沉得住气,愣是没有出现,也不知是这孙置真的死了,还是真的弃孙母于不顾。
不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桥络想要的。
这街道曲折,连着桥络的心绪都有些杂乱,行至街角,正好和那巡查的小队撞上,已然对视,便是无可退路,桥络挽住经南七,对着巡查小队客气点头。
巡查小队的队首对着两人逡巡半晌,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何人,怎在此处游荡?”为首的虬髯大汉问道。
桥络面露怯怯道:“我们夫妻二人来此寻亲,没有来过通州,便在此处四处逛逛。”
“路引可有,亲人又住何处?”虬髯大汉继续问道。
“有的有的,叔父特地嘱咐我们随身携带。”桥络拍拍身边的经南七,“夫君,快拿出来。”
经南七一怔,不知何时有了此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应不过来。那虬髯大汉目光灼灼,手缓缓放到了腰间的环佩大刀上。
“夫君,你又忘记了?我出门特地嘱咐你的。”桥络又是一拍,随即开始在他身上搜寻,经南七脸颊微红,却也不敢躲开,只得任着对方到处摸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的胸口掏出一份文书。
桥络面上一喜,递给了虬髯大汉,“军爷,这是我们的路引,我们叔父家住在城西的荷花巷,姓刘,乃是一名木工。”
虬髯大汉松开佩刀接了过来,仔细查看后又盯着经南七许久,忽而开口,“你们夫妻成婚没有多久吧?”
“军爷猜得不错,年前刚刚成婚。”桥络连忙应道。
虬髯大汉一挥手,身后的巡逻小队即可朝着后方走去,他把文书递给桥络,对着经南七轻轻一拍,问道:“阁下是做什么的?”
“我夫君是读书人,准备参加科考。”桥络赶忙回道。
虬髯大汉看了眼桥络,又回到了经南七的身上,经南七只得拱手一拜,颤颤道:“学,学生还在读书。”
摇头叹息一声后,虬髯大汉松开了手,“你夫人貌美,你当努力,才能护得住她。”
“是,是,学生明白。”经南七连连拜道。
虬髯大汉也不再烦扰,只留了一句,“州内最近有命案,勿在街上游荡。”桥络和经南七连连应声。
又走了两处街道,待四周没什么人了,经南七才敢低声问道:“你今日让我拿的东西竟是文书?”
“有备无患罢了。”桥络打量着四周。
“那荷花巷姓刘的木工?”经南七继续追问。
“不过是……”桥络话还未尽,便看到远处拐角一个小乞丐鬼鬼祟祟地盯着两人,她立刻低声吩咐道,“抓住那个小乞丐。”
经南七立刻回神,一个飞身便朝着小乞丐而去,小乞丐的反应极快,回身逃了出去。街巷复杂,只几圈便绕晕了他们,落在后方的桥络打量四周,随即绕着另一个巷子而去。
一刻钟后,终于在一无人空巷中,经南七堵住了那小乞丐,那小乞丐也不害怕,对着经南七做着鬼脸,便朝着后方跑去,只是刚跑两步,便退了回来,后方跟着走出的正是桥络。
她对着那小乞丐悠悠道:“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便让你少受些罪。”
“别,别打我,我听话。”小乞丐作求饶状,只是桥络刚靠近两步,那小乞丐忽地一扬手,青色粉状迎面而来,饶是桥络反应够快,还是沾上许多,眼上忽地一痛,随即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经南七已经追上,那小乞丐还想故技重施,却没料到对方的袖剑已然出鞘,直直顶上了他的脖子。
小乞丐刚想开口求饶,便被经南七一掌打晕,接着跑到了桥络身侧,稳住她的身姿。
“阿络,你如何了?”经南七着急问道。
“我没事,那小乞丐抓住了吗?”桥络晃晃脑袋。
“已被我打晕了。”
“很好,他一定知道孙置的情况。”目不能视的桥络嘴角轻挑,扬起一抹笑意。
“为何如此肯定?”经南七想替她拂去眼前的青粉,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桥络却微微扬起脸来,对着经南七凑近几分,经南七忽而有些拘束,微微后撤,却听得面前的桥络缓缓而言,“你闻闻这粉的味道。”
经南七定住心神,仔细分辨,忽而脱口而出。
“苦青石!”
……
两日后,王氏和桥绾终于赶到了钦州,因着早先派人通了书信,到了城门的时候,桥家长媳倒是带着几个仆役等在了城门口,一见面,寒暄几句后便引着入了桥府。
如今这钦州桥氏从官者少,除了族长桥老爷子在州府内挂个虚职,便只有桥家长子任功曹,次子则挂着一个都尉的名头,其余人等,倒是没有什么官身,只是钦州桥氏盘踞已久,再及漠西桥氏势力庞大,几任钦州太守倒是也会敬上几分。
如今这漠西桥氏一倒,钦州桥氏的身份倒是尴尬几分,不过远近不及,再加钦州产业多为桥氏所拢,哪怕失了权势,百年世族,倒也不会就此倒下。
只是,这桥侯夫人忽然而至,倒是令族内上下有了别的心思。
桥家长媳越氏引着王氏和桥绾入了园子,安顿好后,王氏便提出了要拜见一下老爷子。
越氏讪讪,只得劝道:“早年老夫人去了之后,老爷子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如今,也是常眠病榻,连着大夫都劝解不要打扰。”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来,“桥侯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老爷子说。”看着王氏面上有些不快,只得继续委婉言道,“等夫君和小叔今日下值归来,我便同他们商量,早日安排夫人和老爷子见面如何?”
如今本就是来求人,王氏也端不起侯夫人的派头,只得轻轻点头,客随主便。
等越氏一走,桥绾便挽住了王氏的胳膊,母女之间,仿佛飘零的浮萍,一时之间,只能沉默相对。
待晚间时刻,越氏安排好了王氏母女的饭菜,便回到了自己院子,和着府内众人,吃起了这顿有些麻烦的晚饭。
“这桥侯夫人已至,如何打算,夫君你可得细细思量。”越氏对着主位的桥宗成言道。
桥宗成老神在在,还未说话,一旁的小辈们倒是先着急起来,桥家长房的次子桥恒插话道:“母亲,这桥侯夫人明摆着就是来求我们办事的,当初他漠西势大的时候没想到我们,如今出了事情,倒是头一个想起我们,要我说,不若直接轰出府算了。”
另一旁的桥家长房的长子桥惟摇了摇头,“不可,且不说桥侯之案还未审理,就是那小将军桥恂也还在漠西征战,再者他们还有王氏这门姻亲,如何看来,都不能慢待。”
身侧的桥家二房的幼子桥忱也按耐不住,“那该如何,进也不是,退也不行,难道就天天把她们哄在院子?”
“这自是也不行。”桥惟摇头,看向了主座的桥宗成和桥宗德。
桥宗德也转向了大哥桥宗成,“大哥,此事不能推脱了,若是那桥侯夫人闹到了父亲面前,当如何是好?”
“祖父如今醒一日昏两日,就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桥恒继续插话,一旁的越氏拉他一把,桥恒悻悻,却也不敢再言。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桥宗成身上,他却稳坐泰山,静静吃饭,时不时又催促身后仆役布菜,屋内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其实此事的关键当是在桥恂表哥身上。”久坐未言的桥家二房长女桥绮忽然开口,一旁的二房媳妇严氏惊了一下,随即刚想堵住桥绮的嘴,却听得主座的桥宗成开了口,“说下去。”
桥绮轻轻推开母亲的手,看着桥宗成缓缓道来,“伯父,漠西战败后,圣人雷霆之怒,确实令桥氏惶惶自危,但此案久未审理,除了朝中老友帮忙,确也和漠西的局势息息相关,若是姜太守能一举破下羌寒,想必圣人早就处置了桥侯,如今不仅审理迟迟未进,还让桥恂表哥重归漠西,便是因着姜太守难以招架。若是桥恂表哥能一举攻下羌寒收复失地,桥侯之案便可轻拿轻放,漠西之力便会重回桥氏,若是不行,那便是整个桥氏崩坍,即便是树大根深的饶州王氏,也难以为继。”
桥宗成轻轻挑眉,“那在你看来,我钦州当是如何?”
“退,我钦州自是可以高枕无忧。”桥绮眸光一闪,“若是进,钦州便有机会重归中枢,甚至,一举翻下漠西桥氏。”
“三姐可不要太异想天开,若是我们被漠西拖下了水,岂不是全家倒霉。”桥恒嘲讽道。
桥宗成目光一瞥,本来斗志昂扬的桥恒立时焉了声,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桥绮身上,“若是进,我钦州风险几何?”
桥绮看向桥宗成,定定道:“回伯父,侄女认为,没有风险。”
桥恒扑哧一笑,惊得一旁的越氏打了他一下,才止住了声音。
桥宗成轻轻仰首,桥绮便接着言道:“若是漠西战败,桥侯和桥恂表哥自是难逃罪责,但依着桥侯的性子,必会一力揽下此事,再者,饶州王氏那边也会尽力护住桥侯夫人与剩下的孩子,哪怕是被贬为庶民。”她顿了一下,轻轻扫过堂内众人,“而我们,不过是再回到钦州罢了。”
声音一落,屋内重新变得安静。
良久,桥宗成忽地笑出声来,轻轻拍着身旁的弟弟,“宗德啊,你生了个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