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诏来的比预想的更快,泺城的将军府内,明德侯刚起身接过了圣诏,又转身望向身后几人,而后众人的目光便汇聚在桥氏兄妹身上。
碣城一役的大胜,更遑论萄山的和谈成功,都与桥氏兄妹有莫大的关系,漠西战报也据实以报,可圣人的诏令下来,却只提了一句定西将军之功待面圣而行赏。
此中之意,连最末等的小将都品出几层意味,众人的目光落在中间,却见桥恂轻抚桥络,对着明德侯轻笑问:“侯爷,我们何时启程?”
明德侯一怔,还未答复,倒是一旁的卫炤抢先开了口,“战事初定,大军正是疲累,多留几日也无妨。”
桥恂笑着点头,重新望向明德侯的方向,后者才缓过神来,对着桥恂二人回道:“大军开拔需些时日,你们若是有自己的事情处置,可自行回京,我派几个军士随行保护。”
“那便多谢侯爷了。”桥恂笑着点头,正待和桥络先行离去,却听得一旁的伏济桓插话道:“之前我也未曾来过漠西,正好也想一睹此处风光,便与桥将军一同罢。”
桥恂侧首望向伏济桓,但见其笑意盈盈,端看一副自在模样,回首间又见桥络眼神奇怪,只得暂按下疑问,回道:“我与阿络要去潜应山为长兄扫墓,只怕不能陪伏大人游玩。”
“客当随主便,这潜应堪顶乃是漠西二绝山,我岂有近之而不去之理。”伏济桓笑道,“且也让我为桥世子上柱香吧。”
“正是如此,伏大哥与桥大哥关系极好,济桓也定然想为兄长尽些心力,桥二哥,让济桓一同罢。”卫炤跟着劝道。
伏济桓眼角轻动,而后又望向了桥络,桥络沉着心绪,弯下身子对着桥恂低语两句,便见其抬首望向伏济桓,而后点了点头,“伏大人既不辞辛苦,便一同上路吧。”
春末的漠西,带着一种万物欲盛的宁静,在夏日来临之前,缓慢地填补着自己。
桥络知道此行不是终点,但还是为这一刻的离别感到难受,仿佛她的努力从不显现,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然后又回到眼前。
“阿络,我……”
一个犹豫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身边,她侧头看起,对着突然出现的卫炤轻轻一笑,“阿炤,你说,等我下次来漠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风光?”
“漠西四季不鲜,当是一如今日。”卫炤有些发愣,看着眼前的女子由清秀稚嫩变得夺目张扬,他明白她经历得太多,诸番事情饶是放在他的身上,都不知会是何种情景,更遑论桥络这般的女子,“阿络,战事已退,你不必再忧心漠西的境况,只待回了圣京,我便让母亲请人……”
“阿炤。”桥络忽地打断卫炤,待其目光相对,才接着道,“阿炤,先前我请卫群带话予你,是我考虑不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若是有什么事情,本就应该当对面相谈。”
心口一顿,卫炤顿时有些难受,不欲再听下去,可桥络并未给他喘息之机,只一连串地说了清楚,“阿炤,我不知你何时对我起意,但我自始至终只把你当作好兄弟,且我桥氏如今已经这般,我们门第不配,情谊也不配。”
卫炤的面色愈发难看,桥络却仍旧不止,“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奉劝你跟殿下好好谈谈,或可寻一门她满意,你也称心的亲事。”
“我们青梅竹马之谊,怎堪不配二字?”既然桥络已经如此直白,卫炤也索性直接问出了口,“可是我哪里不好,令你对我无一点心思?”
“感情二字,怎能论上好与不好。”桥络侧身望向泺水河面,“人之感情,便如同泺河之水,其蜿蜒曲折,或之流入大葳,或之淌出域西,都不过是论‘心’而已。”低低一声叹息后,桥络的声音混着河水之音缓缓而出,“阿炤,你很好,我也很好,只是我们在一起,不太好。”
“我不懂,你若是为了桥家,与我在一起岂不是更好。”卫炤声音嘶哑道。
“那你就站在这河边,好好思量思量。”桥络摇了摇头,而后便转身离开。
身后的卫炤还欲再追赶,却被忽然而来的伏济桓拦住,“阿炤,欲速则不达。”
“济桓,我不懂,我与阿络怎就不配了?”卫炤愈发难受,被伏济桓拉着坐在河边,而后埋首盯着河面。
“三小姐的意思是,她不喜欢你?”伏济桓问道。
卫炤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盯着河面,所幸伏济桓也未要他给个明白,便又说了起来,“三小姐是个清醒人,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更知道什么对自己、对桥家最好,她既能如此直接的拒绝你,便是真的对你无意。”瞧着卫炤的脸色发白,伏济桓有些不忍心地补充道,“也当是不想拖累你和卫家。”
“何言拖累,我本就不怕她拖累。”卫炤声音低沉,却也让伏济桓听个清楚。
“正如三小姐所言,你们乃是多年之谊,即便她对你无男女之情,那好友之情却是再真切不过,自然要为你考虑一番。”伏济桓跟着卫炤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泺河水面,“泺水河裹着漠西的泥沙,带着西域的干烈,难以育出南方的锦鲤。既是两不相宜,何不各寻出路。”
漠西的落日,带着余温的黄沙,在遥远的空寂中交相辉映。
近处的二人,一高一低。
“不。”卫炤忽而抬头,“我明白阿络,她亦明白我,我与她,本就是一路人。”
一语言罢,卫炤带着满身的沙土起身,看着奔流而下的河水,忽而明白了什么,“阿络让我好好思量,定然也是考验,女子不易,桥氏女更是艰难,我不能言退,我当证明自己,除了明德侯府和长公主的名头,我亦是卫炤,能为阿络撑起一片天的阿炤。”
伏济桓轻笑,还未对卫炤的这一番话作出评判,便见其昂首挺胸,朝着城内而去。
泺水河的泥沙深厚,偶有水草从中拔出,却又被浑浊包裹,哪怕是春日的涤荡也清洗不了半分,就如同漠西的局势,深而莫测。
潜应山位于泺城的东北方向,乃是泺水河的发源之地,此山摒弃了漠西的荒凉和冷寂,带着独有的清幽和生机屹立于漠西之上。
上一次来潜应山,还是为了祭拜祖父母,今朝再踏入此地,竟多了一个兄长,桥络和桥恂神态黯淡,连经南七和桥至对二人的询问都未听进半分。
“公子?”桥至又欲再问,却被伏济桓截住,“既是大路泥泞,我们便徒步上山。”
“可公子行动不便……”桥至的话还未完,又听得伏济桓交待道,“寻两只竹竿,将桥将军的座椅定好,你和伏尽抬着上山便可。”
“这……”桥至还待犹豫,便见伏尽和伏却忙碌起来,又回首望了一眼神色恍惚的桥氏兄妹,只得闷头跟着干了起来。
伏济桓扫了一眼后方三人,又将目光放在前处的兄妹,只是妹妹右侧忽而站出一人,遮住半面风光,令得他眉头微微一皱。
“阿络,切莫太难受了。”经南七递过一个帕子,却见桥络摇了摇头,深皱的眉下干干净净,“我只是有些伤怀。”她叹息一声,“准备上山吧。”话罢,推着桥恂朝马车而去。
春末的圣京城内,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寻常百姓,都在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春光。
桥绾带着母亲王氏和姨娘云氏,由着桥恪陪同,前往郊外小游。
京郊外的小河清澈明溪,一眼便能望穿,桥绾打点好一切,便独自在在河边游荡。
浅草于岸边飘荡,砾石阻于波纹缓缓,桥绾的思绪却随着和煦的春日不知飘往了何处。
“四小姐?”一声悠悠落于侧耳,桥络侧身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沈朝一身青衫缓缓而来,对着桥绾先是恭敬行礼,待对方回礼罢,才又开口道:“四小姐携家人也在此处春游?”
“春光恰好,便也出来走走。”桥绾退后半步,礼貌回道。
“遥望春日,当如锦绣,遍野粗花,却也不乏美景入眼。”沈朝越过桥绾,向其身后扫去,“桥夫人近来恢复的可好?”
“寒气去八分,母亲的境况好多了。”桥绾跟着沈朝的目光一同飘向远处的王氏几人,“还要多谢老夫人送的糕点,母亲很是喜欢。”
“同为江南之人,口味也不乏相似,若是夫人还想吃,我可请母亲再做一些。”沈朝笑着回应。
“不必,怎敢再烦扰老夫人。”桥绾客气回应。
“倒也不算烦扰,母亲来圣京后,就鲜少与人交际,又因吃食不惯多生困扰,如今桥夫人与其口味相似,她倒巴不得多做些与人分享。”沈朝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只要,夫人与小姐不嫌弃粗食……”
“怎会……”桥绾立时应道,而后又踌躇道,“既是老夫人喜欢,可……”
“四小姐若是觉得于心有愧,也可让母亲教你两样,也方便四小姐自己做给桥夫人吃。”沈朝笑着接话道。
“也,也可,那便麻烦老夫人了。”桥绾缓慢回道,抬眸间与对方目光相撞,竟生出两分奇异之感,只得尴尬一笑了之。
桥绾这里正是为难,沈朝那里却是又说了起来,他的声音压低,眉眼间的笑意去了半分,带上官场上独有的肃穆:“京外传报,三小姐与桥将军要回来了。”
神色跟着一凌,桥绾也正色回道:“漠西那边如何?”
“诸事皆好。”
“那,圣人那里……”桥绾迟疑追问。
“圣人那里,四小姐可待三小姐和桥将军归来,便可尽知。”沈朝模棱两可回道。
桥绾知道也问不出更多,只是从其态度上隐隐察出一丝不安,只得点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朝着王氏几人的方向而去。
走了两步,河边的清风吹的她清醒几分,抬首间便见一其貌不扬的侍从拦在中间,黑眸中生出三分熟稔,桥绾刚要开口,便听得那熟悉的声音急促道出。
“三小姐和二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