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几日的太平日子,又恰逢漠西传来了好消息,桥府上下刚要畅快两日,却见如今府内的主事人,桥四小姐桥绾整日愁眉苦脸起来。
厨房的郑大娘拉住听雪,打听起了这几日的境况,“漠西不都传来大胜的消息了,怎么四小姐还是整日的愁眉苦脸?”
“郑大娘你……”
“郑大娘你这真是老耳昏鸣,连着城内最时兴的消息都听不到了。”一旁洒扫的桥余抢先答了话。
“你这臭小子,不好好扫你的地,倒是敢编排起我来了。”郑妈妈说着便要抬手打他,桥余一个转身,拖着扫把朝外处走去,边走还边吆喝着,“郑大娘眼神不好使了,小心做菜的时候糖盐不分。”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郑大娘嘟囔两句,也不再追究桥余的浑话,又将注意力放回在了听雪的身上,“听雪,你倒是说说,四小姐是有啥麻烦了,要是用得上大娘我,就尽管开口。”爽朗的笑声在院子中回荡,倒是让这热切又带上几分暖心。
听雪笑笑,抚住了郑大娘的手,柔声道:“夏意愈发得浓,夫人这几日胃口不好,若是郑大娘能做几个爽利的小菜,便是帮了四小姐的大忙。”
“这简单,我这就让桥余那小子去集市上买最新鲜的菜,保准让夫人吃得开心。”郑大娘乐呵呵道。
听雪一点头,放在郑大娘身上的手也顺势收回,只笑盈盈地望着对方走得远些,才对着身旁的侍女问道:“外院可来了新消息?”
那侍女摇了摇头,“这几日倒是没有。”
听雪轻轻叹气一声,不由得抬头看着高阳,春日已去,夏意汹汹,也不知桥家的方向又在何处。
桥络一行人有了目的,赶路匆匆,不多日便行至郑林郡,清晨刚明,雾起未散,桥络便又被一壮汉堵住,那汉子一身粗衣,背上的刀煞是惹眼,引得一旁的伏尽上前。
“兄台,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伏尽拦道。
那汉子朝着伏尽一瞥眼,便又将目光放在了桥络的身上,“三小姐,是先生让我给您送个东西。”
桥络挑眉,仔细打量一番那汉子,才挥退伏尽,领着那汉子到了僻静处。
“前番经历诸多险境,如今也不知这人是谁,三小姐竟也独自同他说话。”伏却嘟嘟囔囔,竟未瞧见自家公子眉上深痕。
伏尽目光匆匆一掠,低声回道:“三小姐应当是认出了对方,才肯与其交谈,倒是我们有些唐突。”
“我们哪里有唐突?桥家有事,公子不也千里奔袭同她一同归去。”伏却仍旧喋喋不止。
“伏却。”伏济桓沉声制止,目光放在不远处的两人,而后又轻轻侧头,朝着身旁的伏尽一瞥。
当日在南岳峰上,晨时从山间下来,一路坦途,沿途遇见的尸首皆被枭首,那刀痕利落不似常人,如今瞧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和他手上的物件,桥络终于明白第三路人马是谁,她将盒子轻轻掩住,对着眼前人道:“段叔叔仍在九城?”
“成阳侯仍奉命驻守漠西,先生自然不会怠职。”中年男子说话顿挫全无,似是照本宣科一般生硬。
桥络轻笑,似是被那中年男子的口吻逗笑,她将对方手上的物件接过,摸索许久,才开口接着问道:“段叔叔的意思我已明白,请代为谢过,并转告段叔叔,阿络定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在下明白。”中年男子对着桥络抱拳一拜,“先生的吩咐既已完成,在下告辞。”话音刚落,中年男子未待桥络回复,便转身朝着屋外方向而去。
粗衣沉闷,却也示之沉稳,桥络侧首之时见其背负寒刀凌冽,如破潭之光,令人瞩目,不由地开口问道:“昨昔与君交手亦感招式凌厉,今朝又幸蒙援手,不知可否有幸闻君姓名?”
那中年男子步履不停,答语随着清风飘进屋内。
“审惕。”
夏季的热意缓慢侵袭着西边的土地,哪怕是匆匆经过的旅人,都不免沾染半身尘沙。
出了关隘许久,沿途却仍旧能听到漠西的风物人情,马车旁的伏却忍不住低声抱怨,“之前为了赶路匆忙,如今又要绕远路去拜什么寺庙,这三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伏尽的余光打量着身后的帘子,压低声音回道:“三小姐行事有度,自是有要紧的事情。”伏却还欲再辩,却见伏尽手中缰绳一勒,呼了一声‘吁’,马车一停,侧身对着车内回道,“公子,三小姐,拨岳山到了。”
长阶通顶,一如昨日。
桥络站在山底,抬头望着犹在远处的三门殿,恍若初入此地一般,她轻轻抚袖,又捏紧袖中短刀,才低声吩咐道:“这里的山路不好走,你们随二公子一同留在这里。”
话罢,刚要提步,却听得身后的伏济桓温声道:“让伏尽陪你上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命他帮忙。”
伏尽三两步跟在身后,桥络只是轻轻一扫,便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三门殿已在眼前,门前的小和尚似乎长大了些,只是洒扫的动作仍旧敷衍,扫了一眼桥络二人,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正殿在那边。”声音模糊,却还算能令行人分辨清楚,只是小和尚的手刚放下,桥络二人却直直地朝着他走来。
“正殿在那边。”小和尚又提了提声音,提醒着朝他走来的二人。
“我有事寻你们方丈。”桥络道。
“我们方丈正在为香客念经,女施主不如先去正殿祈福。”那小和尚明显一愣,脑袋却是反应得快,随口打发着对方,又朝着正殿的方向指了指。
桥络轻笑,对着一旁的伏尽摆摆手,独自朝着小和尚靠近,“你若是帮我把方丈寻来,你手里的山药我都要了。”
小和尚一激灵,朝着桥络仔细打量,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那位女施主?”又瞧着桥络轻笑点头,立时丢掉了手中的拂尘,对着桥络追问道:“女施主刚刚说的话可作准?”
“准。”
桥络话音刚落,那小和尚便朝着大殿的方向跑去,光亮的脑袋在太阳底下发光。
唇角轻弯,桥络对着身后的伏尽一扬手,跟着那小和尚的方向而去。
山顶的老树仍旧伫立在原地,根茎在泥中挣扎,枝桠上冒出的新叶三两,偶尔一阵风吹来,又掉落一二,跟着风起伏,直至飘落在三门殿前。
伏尽垂首盯着地上的新叶,听着高处传来的阵阵钟声,心绪不由地渐渐平缓。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在悠长的钟声中尤为突兀,他立时转身,望见远处的二人缓缓走来,一高一低,眉目放缓,望着越来越近的二人。
待二人行至眼前,伏尽刚要伸手接过小和尚手里的东西,却见对方一躲,笑呵呵道:“女施主今日广施良缘,平僧当护送一路。”
桥络扫了一眼一脸正经的小和尚,对着伏尽点点头,便起身朝着山下走去。
下山的小路不长,只是那抱着东西的小和尚有些乏累,好容易到了山脚下,见到了马车,那小和尚倒也不客气起来,连忙将东西递给伏尽后跟上桥络的脚步。
“女施主,你下回何时来……”小和尚追着讨问,一抬头便和马车上的人对个正着。
“随缘吧。”桥络随口应着,车上的人伸手一扶,便将她拉了进去。
车帘重新放下,马车已行得远了,小和尚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他慢腾腾地上山,又慢腾腾地拿起拂尘,对着掉落在三门殿前的青叶扫着。
忽而,头顶一痛,小和尚咿呀怪叫,待看到身后的老方丈后又叫的更大声了,“师父,你怎么打徒儿啊?”
“为师教过你行事要专心,这三门殿你日日扫,门前的香客日日过,你可有悟到什么?”老方丈一脸不成器地望着小和尚。
“师父您说三门殿,即为三脱门,即空门、无相门与无愿门。空门,谓……”小和尚头上又挨了一下,他捂着脑袋哀怨地看着老方丈。
老方丈摇了摇头,叹气道:“为师不是让你记这些禅语,是让你从中领悟这些禅语背后的深意。”老方丈将掉落在地上的拂尘拾起,对着小和尚继续道,“世间万物,由生向死,皆不过虚妄。为师让你时时扫尘,是为涤心,让你为来往香客指路,是为破妄。”
小和尚揉揉脑袋,光亮的脑门下的眼睛瞪得大大,“师父,你老说破妄破妄,可你为那些香客祈福念经,看他们求神拜佛,不就是妄念,我们本就是做妄念的生意,怎就又要破妄?”
“你这臭小子……”听到生意二字的老方丈再也控制不住心绪,对着那小和尚就要又抡上一掌,可那先番受了两掌的小和尚早已有了防备,一溜烟,躲在了三门殿后,口中却是求饶道:“师父,是徒儿不对,徒儿犯了口诫。”他加快语速,“不过徒儿今日也不是全无收获,刚刚那女施主,徒儿就从她的身上学到了许多。”
听着那小和尚讨巧卖乖,老方丈压下怒气,口中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定下心神,对着小和尚问道:“学到了什么,说与为师听听。”
看到老方丈已然平静,小和尚大着胆子从石柱后走出,对着老方丈行了一遍‘阿弥陀佛’后答道:“师父常言,香客为求所愿,乃是执念而往,若是所愿不成,执念愈深,其身亦困。徒儿今日又见女施主来此,却是孤身一人,料想她所愿不成,便想着提点两句,只是徒儿随其下山,才悟出女施主所念,已自解也。”
“哦?”老方丈听出两味兴然,追问道:“如何自解?”
小和尚轻咳两下,正声道:“自然是上个男子不行,再换个新的便是……”
“臭小子你……”
山门前的青叶重新飘起,在破旧的石牌上环绕,再环绕,最后落在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