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山而过,带着森然的冷意,直冲入人的头顶。
桥络半身滑落在山边,崖下的伏济桓不敢挣扎,只能直愣愣地瞧着头顶的桥络。
时间慢慢拉长,二人的力气也在慢慢殆尽。
忽然,伴着山风而来的,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低语,桥络的身体立时绷直,过度的痛苦令她无法仔细分辨这其中的好恶,只能垂着脑袋朝山崖下望去。
“是那些黑衣人吗?”伏济桓忍不住开口询问,额头上的汗水昭示着他的状态也并不乐观。
“也许是刚刚的动静太大了。”桥络并未正面回答,如今的情形,她深觉只有躲藏起来才最安全,可目前的状况也并未给与他们太多的选择。
桥络的脑袋向下伸着,身体也止不住地跟着向下滑动,伏济桓脚下一滑,又跟着下移了一寸,“桥……”伏济桓的话还未说完,桥络的声音又从头顶响起,“你仔细往下瞧瞧,能否看到树干或者矮洞?”
伏济桓的话被堵了回去,片刻之后明白了桥络的用意,便垂首在崖壁边搜寻。
今夜的月色很浅,连着星星都余下无几,他只能借着这微弱的光亮搜寻,脚下也在试探着。
“往下试试,再往下……”桥络低声催促着,荆棘丛外怪异的声音也渐渐逼近。
“好像……”脚下一定,伏济桓仿佛碰到了什么,他的话还未完全吐露,便见头顶一片乌黑,原本紧紧附着在崖边的手也猛然下坠,接着便是全身。
整个人跌落在岩石上,背部的疼痛令他口中溢出声响,但很快就被一只手堵住。
一只略显粗粝、带着腥气的手。
二人四目相对,伏济桓忍不住伸手过去,却听得头顶传来声响,接着便是细碎动静,待又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分辨出几分动静。
应当不是人的动静。
桥络心底暗暗松下一口气,才将堵着伏济桓的手收了回去,撑着崖壁边的岩石慢慢起身。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伏济桓跟着起身询问,却见桥络摇了摇头,对着地上一番摸索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这里附近应该有个矮洞,我们先找找,今夜便在此处休息。”
月色下的清冷目光在桥络的周遭游荡,待其完全转过身后,伏济桓才收回目光,跟着一起找寻起来。
谁也没能想到这南岳峰的中部竟也有这般的地界,伏济桓弯着腰跟在桥络的身后,看着她脚步虚浮地朝着洞内深处而去,心底压着的疑问提起又放下,待二人行至洞内深处,才开口问道:“你幼时曾来过此处?”
“潜应山常来,此处却是不知道的。”桥络摇了摇头,在洞中寻了处干燥的地方坐了下去,“只是听二哥提过一句,猜想或许就在此处。”
伏济桓跟着坐在她的身边,对着她的肩膀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如此隐蔽的地方,想来不会再被人发现。”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不知我们明日该如何上去?”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现下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桥络囫囵对付过去,身子一仰,便躺倒在地上,沉沉的困意压着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很快便陷入了昏睡。
望着桥络如此迅捷的动作,伏济桓也不欲再打扰她,只是如此幽深隐蔽的矮洞让他生出了好奇。
动作轻缓,伴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浅浅水声,伏济桓在洞中游荡,偶有突出的岩石挡了步伐,却也并未令他发出多余的声响。
潜应山,正应了那句,潜云在先、应命而天的箴言,耸立的三座高峰,仿佛窥探众生命运的老者,将高处的凛冽倾泻而下。
桥络再次醒来的时候,伏济桓已经伏在了她的身旁,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借着探来的日光观察着对方。昨日的情形太过混乱,仅仅为了求生便已耗尽她的力气,待一夜休整之后,她才得以喘息着重新思考起来。
那伙黑衣人来得太巧,就像是时刻蛰伏等待他们的蝗虫,欲求一击即中,但派来的人却算不得顶级的高手,或者说,只能算是恰好杀不死她的高手。
森然的杀意环绕,却并从未有死亡的恐惧,这也是桥络尝试去忽悠那个黑衣人的源头,可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因为他。
桥络的目光锁定在伏济桓的面上,双眸紧闭的面上带着灰尘,姣好的五官一如既往的沉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起码如今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
为救人而杀人,本就分不清对错。
当头脑摆脱身体上的痛苦,总是能生出更多的想法,桥络自认为桥氏和伏家的关系平平,若不是兄长和阿炤的交情,她甚至和伏济桓都不会搭上关系。
本就是利益同往的二人,又怎能生出别样的情愫。
桥络开始暗自思索,思索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招来伏家二公子的姻亲。
可除了桥氏,她还能有什么。
桥络的神情凛然,望着伏济桓的目光也愈发幽深。
正是此刻,伏济桓的双眸忽然睁开,对上了还未来得及收敛神情的桥络,二人一怔,随即伏济桓发问道:“天已大亮?”
嘶哑的嗓音带着一种怪异的音调传入桥络的耳中,桥络略一敛眉,低声回复道:“嗯,起身收拾下,准备下山。”
顺着矮洞的深处而去,走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终于接近一处阴湿地界,桥络朝着石壁走去,摸索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对着身后的伏济桓低声道:“退后些”。
待伏济桓退得远些,桥络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头,对着那石壁砸了过去,连续几下后,那石壁果然有些松动,桥络将手中的头丢开,一脚便踹了上去。
轰隆一声,石壁朝着外向轰然倒塌,露出了荆棘草丛,桥络率先从洞口内爬了出去,身后的伏济桓紧随其后。
甫一从暗处至明处,过度的明亮使得伏济桓有些晕眩,他抬手遮首,借着缝隙间的余亮打量着前方的桥络,桥络却是一副惯常的模样,眯着双眼朝四周打量,很快便循着一个方向而去,身后的伏济桓来不及发问,只得提着步子跟着。
像是下过了雨一般,山间的泥泞更甚,草间的雨水很快便染湿了衣衫,少行山路的伏济桓慢下了步子,前方的桥络的身影也愈发远了,他刚要开口,却见桥络停了下来,垂首盯着地面,又一会儿功夫,他走近桥络,跟着她一同望着地上的脚印。
杂乱,无序。
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这山上有鬼。”桥络绕过了脚印,顺着草丛朝下走去。
“你疑心有第三方人马作乱?”伏济桓跟着问道。
“也许。”桥络含糊应着,“山上不能待了,我们及早下山。”
二人顺着杂草下山,绕过了怪异的地方,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抵达山脚,又顺着小路到达山下的落脚处,便看到了一脸忐忑的伏却和伏尽。
“公子,你没受伤吧?”伏却扑了上来,对着伏济桓摸索半晌,瞧着他没什么问题才停下手脚。
一旁的伏尽还算稳重,对着自家公子行礼罢,才转身对着桥络说道:“三小姐,京中来了信,桥将军携人先行归去,请三小姐下山后自归。”
“绾绾来的信?”桥络皱眉追问。
“属下不知,只是瞧着桥将军的神情不大好。”伏尽回道。
桥络扫视四周,确是除了部分军士在此,桥家的其他人均不见身影,只得暗忖片刻,回道:“你们同伏大人缓行,我先自己出发。”
“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先把伤口包扎好再行。”伏济桓沉声道,“再说,桥将军既让你自行归往,便是心中有量,你如此急匆匆的,又孤身一人,出了事情岂不得不偿失。”
肩上的伤口再度裂开,血腥味隐隐飘出,也令得桥络的步伐缓停,她返身望着伏济桓,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圣京城的夏日带着措不及防的热意,闯入了大街小巷的行人身上。
今日的安阳郡府好不热闹,来往的媒人快要踏破门槛,也未能一睹府内小公子的容颜。
一旁的刘妈妈一边陪笑着送走媒人,一边朝着周遭的小厮打着招呼,“多派些人寻小公子,什么却繁楼、点香坊,通通去找,务必把人带回来。”
小厮忙不迭地应声,又急匆匆地踏门而出。
深吐出一口气,刘妈妈提了提精神,刚要转身回主院,又被正面而来的周云姗拦住,“刘妈妈,这般急匆匆地要往哪里去?”
“六小姐,老奴正要赶着去侍候郡主呢。”刘妈妈赶忙笑呵呵地应着。
“是吗?”周云姗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几日的府内倒是热闹,什么阿猫阿狗的玩意儿也敢上前碰一碰,竟也劳累刘妈妈走动了。”
“不敢,郡主吩咐的事情,老奴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刘妈妈继续笑着应道,口风却是极紧,不肯透露出半句无关之语。
那周云姗也不计较,只拦着刘妈妈自顾自地说着,“听闻小弟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若是家世不堪,寻来做个偏室,倒也不必小弟如此东躲西避的,白白麻烦母亲劳累。”
刘妈妈立于一侧,未言可,也未言不可,只是立着。
周云姗瞧她一副冷热不吃的模样,心中冷哼,语气也略带上鄙夷,“难不成那户人家敢托大,想要个郡主府的正堂夫人的名头不成。”
“六小姐……”身旁的侍女轻轻拉着,也未能阻挡周云姗半句,“怎么,刘妈妈如此不言不语,可是觉得本小姐说得不对?”
“老奴不敢,只是郡主那边事忙,若是六小姐没旁的事情,老奴就先告退了。”刘妈妈一俯身,也未待周云姗回应,便带着身旁的几人转身而去。
“这老刁奴……”周云姗冷哼一声,面上也带上几分不满。
“六小姐,非是刘妈妈不肯应您,实在是这事太过荒唐。”一旁的侍女借机对着周云姗说了出来。
“怎么个荒唐法?”周云姗眼眸一瞥,语中也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小公子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镇西侯府的桥四小姐。”
“桥绾?”周云姗立时转过身来,语中眼中皆是震惊。
“正是,所以郡主才着急给小公子相看人家。”侍女接着回道。
“呵。”周云姗冷笑出来,“桥家,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她的目光幽幽落在大门前,“往日母亲总不把桥家放在眼里,如今有了我这小弟的助攻,只怕是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