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睡得不好，咖啡因还在体内残留，脑袋里一跳一跳的刺痛让他难以入睡。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还是出现在提案现场。

    他克制得很好，周围人都没发现他的不适。

    直到在楼梯上没保持好平衡，踉跄了一下，楚恬恬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她隔着衬衫布料都感受到老板惊人的体温，她睁大眼睛一咋呼：“哎吗，顾哥，你烧成火鸡了吧！”

    顾清扬摆摆手让她滚一边去，“没事，帮我买一杯咖啡。”

    楚恬恬秉着不怕死的精神，敢于直言进谏，“皇上，您这是要猝死的节奏。”

    顾清扬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样，“别废话。”

    楚恬恬只能表面上应了，但转头把情况通报给陈子焉，可见是当汉奸的好料子。

    陈子焉一接电话，就听见对面的丫头张口就来。

    “陈老板，江湖救急，有人重伤还不下火线。”

    陈子焉刚好在附近的现场，没过多久就到了。

    顾清扬正在过ppt，被来人打断，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有点诧异。

    “你怎么来了？”

    陈子焉没脱外套，黑色的冲锋衣还裹着外面的寒意。

    坐在他面前的人打扮得很正式，白衬衫严丝合缝地系到最上面的纽扣，打了个规规整整的领带。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依然是静湖一样，一点没有波澜，但他们合作数年，陈子焉太了解他了。

    发白的嘴角和微微皱起的眉毛都显示着他在忍受痛苦。

    陈子焉把外套解开。“我来吧，提案是吧？”

    顾清扬摇摇头，“你放心吧，我没事，肯定能过。”

    陈子焉笑了，“这么有自信？”

    顾清扬也笑了，估计是烧糊涂了，语气狂得没了边，“如果这点自信都没有，我好意思被叫老板吗？”

    陈子焉觉得天大地大，容不下顾清扬他老人家的口气。

    “老实交代，你烧多少度了？”

    楚恬恬立刻在旁边接话，举手道：“报——他快烧成铁臂阿童木了，能喷火星子。”

    陈子焉很牙疼得嘶了一声，手指了指旁边，“得得得，还不快滚。”

    眼前的人丝毫没有要滚的意思，头都没抬：“如果这点小事儿都办不下来，那我还是别混了。”

    陈子焉知道这货的脾气，只吃软不吃硬，语气放缓：“知道你厉害行不行？但也得为自己身体着想是不是？”

    这敷衍的话术，三岁小孩都哄不好，顾清扬还真被哄到了，沉默了一会儿，垂眼看了看表，松口道：“我跟客户约的十点，还半小时......”

    陈子焉打断他，“半小时够我准备了。”

    *

    郎晟的副业是当老板，主业是纨绔。

    早上起个大早听方案听得昏昏欲睡，直到报告厅里出现一个人，让他眼前一亮。

    他不像别人那样西装革履，穿着卡其色的champion卫衣，松松垮垮的裤子和板鞋，很时髦，显得他有种青春气，却给人沉稳的气质。因为他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仍然不疾不徐地调整设备。

    旁边的产品经理偏过头给他讲解，“这位是声夺唱片的首席执行官陈子焉，陈老板。”

    他是CEO？郎晟弯了弯眼睛，对眼前的人提起兴趣，他的长相和CEO的头衔有种矛盾感。

    直到讲台的人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缓缓开口道：“大家好，我是陈子焉，来自声夺唱片。”他轻轻露出一个微笑，眼角随之弯起，弧度比嘴角还大，让人如沐春风。

    有些人说话就是比常人要有魅力些，讲台上的人语速不快，有独属于自己的节奏。

    这么温文尔雅，乍一看像是个温柔系大学生。但他果然还是老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道来，这种泰然自若不是能模仿出来的。

    但他具体说了什么，郎晟没听，他光顾着盯着对方裸露的锁骨和脖颈浮想联翩。

    对方拿遥控器的手蹭过腰部，使他宽大的卫衣凹下去一块，给人一种腰很细的错觉。郎晟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笑眯眯地把对方欣赏了个遍，像是在看什么名画，脑子里自动浮现出自己的手拢住他宽大的卫衣，握在他腰上的画面。目光顺着上移，到一开一合的嘴唇红润，啃下去是什么样的呢？一定很柔软。这么温和的气质，身上的气味是什么样呢？大概是是雏菊，或是栀子花开的香味？

    陈子焉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意淫的对象。

    在识人心方面，他自认为自己算个专家，能从细微的表情中一眼洞穿别人的想法。

    他在讲话的时候，瞥到那个年轻副总的表情，见识过千人千面的陈老板被难倒了，一时间分析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对方也不看手里拿着的资料，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直勾勾的。

    他勾起的嘴角和含笑的眼睛好像在表示自己很满意，但说到关键处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过也不能怪他，陈子焉是个正人君子，去度小人之腹也是难为了他。

    谁能想到这么严肃的场合，客户满脑子里的想法是怎么泡他？

    陈子焉一直觉得自己的价值在头脑。但陈社长和陈老板的命运是如此相似，本可以靠才华，可偏偏张了一张靠颜值吃饭的脸，又靠刷脸得来好处，实在不是陈老板的本意。

    提案顺利被采纳，陈子焉很忙，把后续的交涉交给属下来做，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萍水相逢的郎晟，将有一段深深的缘分。

    *

    “欢迎来到‘小钟的一百个朋友’播客，我是主持人小钟。”少年的声音被阳光照透了似的轻快。“今天我们邀请了到了声夺唱片的三位创始人，讲讲他们在公司成立之初的故事。陈老板，能不能讲讲当初公司是怎么成立的？”

    陈子焉坐在录音室中间，眼角含笑。“机缘巧合，完全是机缘巧合。”

    顾清扬笑了。

    那天陈子焉邀请他看演唱会，俩人站在场地的斜后方，也只能看到黑芝麻豆一样大的明星。

    顾清扬觉得很吵，舞台的音响震得他耳膜疼，但身旁的人哭得稀里哗啦。

    “当时我和清扬去看演唱会，我大哭了一场，然后就回头跟他说，我们一起创业吧，然后.......”陈子焉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然后他就说了句‘好’。”

    “大家不用惊讶，他看什么都哭。”顾清扬的嗓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我当时这么回答的？这么不是我的风格。”

    他们挤在人群中间，旁边的人拿着手纸，哽咽的声音从欢呼声渗透进他耳朵里。

    “可能看你太可怜，安慰安慰你。”

    陈子焉也笑了，“原来只是安慰我，我可当真了，回去就跟原老板辞职了。”

    小钟很诧异，边笑边说：“这就辞职了？这么草率吗？那顾总呢，当时在做什么？”

    “我当时成立了个小工作室，帮博主接商单，现在这叫MCN。也是在当时和赵哥认识的。”

    他当时没什么钱，好在胆子够大，敢在迷雾中摸黑前行。但结果是好的。赚了点小钱，也结识了些人脉。

    赵志谦：“哎吗，当时他还是小顾总，真怀念，现在长成混蛋了。”

    他们在广州的一家酒吧结识，当时他还是个小自媒体博主，没什么粉丝，只能靠在酒吧唱点摇滚维持生计。

    那时顾清扬还没有那么不好接近，估计是在网上看中了他的才华，专门从北京飞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说：“来北京可以来找我。”

    “我当时以为他在和我客套，没当真，碰巧有一次去北京，一下飞机，就接到他的电话，直接开口说：‘我的司机在T3等你。’把我吓一跳。”

    小钟从椅子上坐起来，声音很夸张，“这么霸道总裁！”

    顾清扬嘴角含笑：“后来陈子焉说想创业，我当时觉得他合适，就拉他入伙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博主，一个不要脸的二道贩子，一个看演唱会都哭的小职员，能掀起多大波澜呢？

    小钟：“我听说顾哥和陈老板都不是科班出身，怎么想着做娱乐公司的？”

    陈子焉：“我和他是大学同学，都是音乐社的，一起在学校里办节目，办出了点名堂。当时第一笔赞助还是他帮我拉的，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能怎么做到？没有人脉，只能随便找了本杂志，把上面的联系电话打了个遍，有一两个产品市场部的负责人愿意见他。

    第二天翘课去找品牌方，发现熬夜写的提案根本打动不了对方。

    现在想来，当时写的那玩意儿幼稚得可笑，没打动对方是情理之中。

    但他很聪明，拿出了他当时唯一的砝码。

    顾清扬：“那个谁，叫啥来着，学生会主席，我和他喝酒认识的，挺有号召力，□□里有几千个联系人吧。我和品牌市场部的人说，给我赞助我就在这个账号上发三次□□空间给他们打广告。”

    小钟：“那个年代的KOL啊。(key opinion leader意见领袖）”

    顾清扬：“是啊，现在想来，觉得我当时价格开得太低了，再翻一倍都是他们赚。现在的都贵得不行。”

    小钟：“现在你们做得最成功的艺人是莉莉吧？能讲讲怎么和她认识的吗？”

    顾清扬：“当时她还是个纯新人，她当时的经纪人带着她，见到我紧张得不行，说话都说不利索，我当时就想我有那么吓人吗？但跟她深入聊发现她很有想法，自己写了不少歌。”

    小钟：“现在公司也做大了，你们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陈子焉：“我的目标始终如一，想让大家感受音乐的魅力。”

    顾清扬则是面不改色地扯淡：“我们想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我们现在就有签约自闭症歌手，希望能给予少数困难群体力量。”

    陈子焉脸色变了变，但终究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