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辛从来没有离开过戈明顿山谷。

    戈明顿山谷也是一座小岛，山谷中的人自给自足，靠捕鱼和狩猎山中小兽为生。

    偶尔会有商船来到这里，给岛上带来外面的东西进行交易。但戈明顿太偏僻了，也太难找了，到这里的大部分商船是意外经过。

    伏辛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渔民的孩子，他和这里格格不入。他知道他是爷爷收养的，在十六年前的海边，在他此刻身处的这片礁石群。

    他总想出去，去海上，但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感觉，他在等待。

    他还没有仔细去思考过去哪，因为他不知道除了戈明顿以外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

    天渐渐暗了，伏辛垂眸看海水像一片幽黑的深渊，锲而不舍地咆哮着冲向岸边，轰的一声砸在礁石群上，没过他的脚踝，又一次次退去。

    “阿辛！又在这看海呢？别看了！你爷爷找你呢！阿辛——”

    远处的呼唤把伏辛从思绪中拉回来，他向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从身后的小布袋里面抽出一条干净的布巾，把脚上小腿上的海水擦干净。哪怕在海边生活了十六年，他还是不喜欢湿着脚穿鞋，更不喜欢鞋子里进沙子。

    因为这个事，在海滩上遇到什么人还会明里暗里地说他娇气，有些年纪大点的人是打趣，但有些同龄人就会是嘲笑。

    反正伏辛都不喜欢。

    爷爷从来不会像别的人那样嘲笑他娇气，而是从商船那给他交易了两双靴子。伏辛拥有了整个戈明顿里仅有的两双靴子。

    但是今天的海好像有些不高兴，海浪太大了，伏辛即使将裤腿挽到膝盖上方，还是被海浪打湿一些。时间再长点，他坐着的礁石也要被海浪没过了。

    跳下礁石群，伏辛走向在海滩等候他的朋友：“谢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带你去逮兔子。”

    “行啊，快去吧！听说下午来了好多人，维尔特爷爷着急找你呢。”

    伏辛谢过这个棕色头发的少年，这是他在这里关系最近的朋友。虽然他比伏辛大三岁，却比伏辛还要瘦弱一些，那些同龄人也经常嘲笑弗莱的体格。

    嗯，至少弗莱不会嘲笑他娇气。

    ?

    此刻，维尔特老人的家里因为几个高大的男人显得有些拥挤，大部分人不得不站在院子里。

    老维尔特看着眼前喝着麦酒的男人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有躲过基斯利安。

    基斯利安将喝完的杯子反过来掼在桌子上，盯着维尔特：“维尔特，你可真能藏！这地方外面数不清的无人岛，要不是有商船说这里有个岛住着人，谁能想到啊——大名鼎鼎的维尔特船长竟然会在这里！”

    “基斯利安，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很可惜，已经没有利维坦号了，莫蒂尔顿约定不作数了。”

    二十多年前的基斯利安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有征服大海的勇气和找寻宝藏的决心，毕竟没有一个海盗不想找到海妖的宝藏。

    海妖的宝藏是这片大海上最久远的传说，相传海妖的宝藏中不光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惊人财富，还有掌控海洋的秘密和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

    传了几千几百年下来，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它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瑰丽壮阔的冒险，无数人为它前仆后继，为此不惜登上海盗船成为海盗。而基斯利安也是其中之一，他比大多数人都要走运，他被克拉肯号的船长，维尔特的朋友安吉斯船长看中，从一个底层水手，一跃成为了克拉肯号的二副。

    这么说来，也许基斯利安除了比所有人都走运之外，也不缺乏一定的能力。

    他此番来找维尔特的目的正是莫蒂尔顿约定。或者说是借莫蒂尔顿约定的幌子，为了利维坦号和宝藏的秘密来的。

    如果说有谁能够找到海妖的宝藏，那名单上的第一名一定是利维坦号的船长维尔特。

    曾经的利维坦号是海上的巨兽，维尔特船长驾驶利维坦号穿过无数海洋的死亡威胁，是所有海盗都向往成为的传奇。更有传言说维尔特早已寻到海妖的踪迹，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宝藏更是唾手可得。

    无数海盗时刻关注着利维坦号。

    但这一切篇章都在十七年前戛然而止，维尔特船长带着利维坦号销声匿迹了。

    十七年前，基斯利安在克拉肯号发动叛乱，杀害了安吉斯，夺取了克拉肯号，成为克拉肯号的船长。目的就是前不久有异常的利维坦号。

    在基斯利安看来，前一天晚上，维尔特是有机会阻止他的，可维尔特看了他半晌却宣布了莫蒂尔顿约定，即利维坦号将带领众海盗去寻找海妖的宝藏。

    鬼知道为什么那些船长犹豫片刻竟同意了这个约定，也许他们是觉得人多势众，维尔特清楚大家不会放过传出异常消息的利维坦号。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约定极大程度的安抚了众海盗船长的心，放松了对利维坦号的盯梢。

    但基斯利安并不满足，他不光想要克拉肯号，更想独吞海妖的宝藏。

    可当他终于有实力驱使克拉肯号去找利维坦号时，利维坦号不见了。

    基斯利安瞬间意识到莫蒂尔顿约定是个骗局，一定发生了什么让维尔特不惜用约定骗了所有人，连安吉斯都顾不上就消失。

    这一举动直接坐实众人的猜测——维尔特肯定带领利维坦号掌握了关于宝藏的重要线索。

    十七年，所有海盗都在寻找利维坦号的身影，基斯利安也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维尔特。终于，那条商船上交易的商品引起他的怀疑，让他终于找到维尔特。

    基斯利安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变得阴森，贯穿脖颈的一条疤开始泛红，随着基斯利安的喘息像一条水沟里的毒蛇扭动：“维尔特，你好意思提起莫蒂尔顿约定？十七年前你抛下了安吉斯那个老东西跑了，看看他唯一留在这世上的痕迹，该死的！”

    虽然安吉斯战败，但他在基斯利安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一条从左下颌划到锁骨的狰狞伤疤。

    基斯利安摩挲着那条疤：“你承诺了一个满是谎言的约定，你不怕海盗法庭的追杀吗？你这个伪君子。”

    最后一句他说的又慢又轻，落在维尔特耳里却格外清晰。

    哪怕早有预料，基斯利安会是克拉肯号的隐患，但真正得知老友的遭遇还是忍不住让老维尔特的胸口发闷：“基斯利安，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没有抛下我的挚友，也没有背叛约定......”老维尔特的声音变得低沉，“是你的贪婪卑鄙毁灭了你的恩人，安吉斯的盲目大意铸就了他的结局。我身在命运的号召里，一切已然不同。基斯利安，海妖的宝藏从来不属于你。”

    即使隐退多年，这一刻众人仿佛看到了曾经不怒自威的维尔特船长，好似他从未离开过海洋，依旧是那个勇敢征服海洋的传奇船长。

    基斯利安的感触更深，他曾经和所有人一样对维尔特船长抱有深深的尊敬，但一切都从十七年前改变。

    此刻的基斯利安仿佛被扒光了衣服，在老维尔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哪怕是身后的船员并没有听出其意，也依旧叫基斯利安感到难堪。

    “维尔特，你最好祈祷，当克拉肯的阴影笼罩你时，你该向谁求助？”基斯利安俯身在维尔特的耳边送出最恶毒的问候。

    “走吧，等过段时间，想必我会来参加你的葬礼。”

    ?

    当伏辛走到小院门口时，不经意间与走出房门的有着狰狞伤疤的男人对上视线。

    那其中压抑的怒火与恶意让伏辛后背发凉。

    坏了，来的不是时候。

    基斯利安盯着门口那个形貌昳丽少年，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这个孩子太惹眼了。

    更惹眼的是，他站在维尔特的院门前。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小美人。”基斯利安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完了，见到丑东西了。

    等基斯利安走远，伏辛皱眉走进家门：“你又喝酒，活久了？”

    “嘿！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维尔特手里的酒才刚进嘴就被人唠叨了，果然儿女都是债。

    “我是您孙子。”

    “嘿你！臭小子！”

    维尔特不舍得放下的酒，被伏辛毫不留情的收走了。

    维尔特瞅瞅没什么反应的伏辛，刚刚充满威严的船长此刻像个好奇又别扭的小老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你怎么不问问刚刚走的那个人啊？”

    维尔特奇怪，这小子一天天的想出去，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家里突然来了陌生人，他能不好奇？

    “对丑东西没兴趣。”

    维尔特：“......”

    “嗯...嗯，那确实，有眼光。”维尔特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颜控。

    也不能怪伏辛，从小到大这岛上的人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孩子没见过多少人，一直没有好看与丑的概念，这不第一次见到一个伤疤男，还笑的那么丑。

    伏辛：丑东西原来这么伤眼。

    “伏辛啊，外面很危险，也很迷人，也该去看看了。”维尔特这一天叹息了太多次，但这一天总要到来，“你的项链要一直带着啊。”

    收拾屋子的身影停下来了，隐隐绰绰的烛光下那张莹白面容透出一种精致的非人感。

    “爷爷，出去这件事情之后再说，现在该吃饭了。”

    这明明是他一直期待的事，伏辛在此刻却感到一阵心慌，让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不，我已经拖得太久了，命运已经找到我了。”

    “我的爱人在终点等着我，我已经让她等的太久了。”维尔特的语气变得有些怀念。

    “伏辛，到时间了。”

    还有一年，伏辛就成年了。

    他本来计划在那一天将伏辛送出戈明顿，让脱轨了十七年的命运回到正轨。只是还差一点，商船的交易让他暴露了踪迹。引来基斯利安这个小人，一切都要提前。

    至少，要让伏辛顺利离开戈明顿。

    然而维尔特还是低估了基斯利安的野心和胆量，海盗法庭也没能约束住他。

    深夜的戈明顿山谷，本应伴随海浪声入睡。此刻却火光冲天，到处充满了尖锐的呐喊和小孩的哭声，人们的哀求混着血腥味飘满整个山谷。

    伏辛从梦中惊醒，却跌入了另一个可怕的噩梦。

    门外爷爷的声音传来：“伏辛！快走！想办法离开这里，努力活下去！”维尔特将伏辛从床上抱起，这个美丽的孩子好像被窗外的火光吓住了，愣愣地看着窗外。

    爷爷的怀抱和以前一样温暖牢固，但他并没有被吓住，只是太奇怪了，惊醒的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冒出一句“终于来了”，平静又悲伤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他恍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拍拍爷爷示意自己还好可以自己走。

    “爷爷，怎么…”

    维尔特看着伏辛，他有些遗憾，他看不到伏辛长大成人的样子了。

    不过还好，他给了他一个算不上很好但至少无忧的童年。

    “伏辛啊，去大海吧，你的项链其实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她在海洋的某个地方等着你，一定要收好。找到利维坦号，然后，去改变一切吧。”

    “爷爷！你去哪？”

    维尔特听到基斯利安的声音了，他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为伏辛争取时间：“走吧伏辛，不要停下来。”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伏辛不知道他能去哪，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天天看海无忧无虑的少年。

    眼前全都是鲜血和尸体残肢，山谷中的树和花，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葬身在火海，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的呻吟、哀求和咒骂不断环绕在伏辛的耳边，凄厉刺骨延绵不绝。

    伏辛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急促。

    他感到不安，他跑了回去，他放不下爷爷。

    维尔特不在意约定，执意如此，基斯利安怎么可能甘心，他找海妖的宝藏找了大半辈子，最有希望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放弃？

    “你失踪的原因，是下午那个美人吧？”基斯利安舔了舔唇，“没关系的，维尔特，你失踪那么多年了，不妨一直失踪下去吧！”

    “我想那个美人应该更有用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美人美得很嫩得很嘞！”

    基斯利安身后的海盗全都发出哄堂笑声，还带着心愿即将达成的满足。

    他们可听船长说了，根据十七年前的情报来看，那个美人身上绝对有着宝藏的秘密。

    “基斯利安，你的贪婪已经得罪了海洋，海盗法庭会得知你在戈明顿的罪行！”

    “你永远，不可能如愿！”

    维尔特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海盗法典约束海盗一切罪行都应在海上进行。

    基斯利安为了自己的贪婪造成陆地上的杀戮，他过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