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他眼前又浮现那些尸体,他想,经历这些的不只是他啊。
他只是这悲惨事件的幸存者,只是问着“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无数人中幸存的一个。
他应该是极悲痛的,可意识却有一刻抽离出来,将悲伤推开,露出下面毫无波澜的平静。
这意识像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眼,透过他的悲伤,平静的看着无数尸体,平静的看着狼狈哭泣的自己,平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罪恶。然后再回味一番他的悲痛和恨意,脑海中得出如此场景是该这么悲伤的结论。
这感觉如此诡异,伏辛被自己荒谬的想法和内心的漠然吓到,但只一瞬,那感觉便消失不见,悲伤重新覆盖了平静,充满他的身体。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那种情绪难道也是他的内心吗?
他再去寻找那诡异的感觉,却不见一点踪影。
万千思绪缠绕着伏辛,他望着戈明顿的方向,直到戈明顿再看不到一点身影,连再见都没有。
漩涡已经越来越大,戈明顿周围的无人小岛大部分淹没在水下成为暗礁,克拉肯号这样对人来说的庞然大物,在此时也如同一片树叶一样颠簸摇晃,水手们都站不稳,只能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船上,但还是有不少水手跌入海中。
甲板上都是海水,甚至还有一些被海浪打上来的小鱼和海星。
“船长!向东走,那边的海比较平静,是离我们最近的暴风雨范围边缘!”后桅瞭望台上的瞭望员大声喊道。
“加尔,左满舵!避开那边的石头!该死的,一群蠢货!”基斯利安的声音在海浪声中断断续续,他不得不顶着暴雨登上驾驶甲板进入舵手舱亲自操控舵盘。
伏辛的左腿很疼,颤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
他看到船长室走出一个女人,嘴里念着什么,颠簸的克拉肯号神奇的渐渐稳住了,伏辛明显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船底下传来,推动向左转的克拉肯号远离漩涡。
女巫。
这是一个女巫。
这个念头浮现伏辛的脑海,那海面下的那股推力就是亡灵了。
爷爷说过,亡灵是遭遇海难死在海上的人在死的那一刻心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恐惧、怨恨等一切情绪与记忆结合形成的意识延续。
就像地缚灵一样,亡灵不能离开大海,它们终日飘荡在海上,有的沉寂等待解脱,但大部分亡灵都是船员和渔民们痛恨的存在。
因为亡灵是枉死在海上的,所以它们会一次次制造海难。遇见亡灵的船很少能全身而退,大部分都葬身海底。
于是能召唤沟通亡灵的女巫就成了抢手的存在,每一条出海的船几乎都会带一名女巫来应对海上的亡灵。
“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嗯...维尔特的孙子?”摩妮举着巴掌大的小镜子仔细整理自己的头发,抽空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伏辛。
此刻伏辛的左腿已经疼到麻木了,刚刚所有船员都忙着使克拉肯号远离漩涡,没有人去管伏辛,所以他只能自己拉住缠绕在主桅杆上的绳子,绑在自己的手臂上手腕上。
因剧烈的颠簸,粗糙的麻绳在伏辛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最严重的手腕处已经被磨破了,渗出丝丝鲜血。
这简直是这辈子最糟糕的时刻。
伏辛已经没有力气去回答摩妮的话了,闭上眼睛靠在船舷上。克拉肯号终于在亡灵的帮助下远离漩涡,驶出了风暴中心。
哦,风暴中心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克拉肯号是离开了风暴中心,但是风暴中心转移到伏辛身上了。
基斯利安留着他的命就是为了利维坦号和宝藏。
但是伏辛想遍了爷爷和他说的所有话,对于基斯利安想知道的他没有一点点头绪。
然而基斯利安是肯定不信的:“维尔特可是因为你才隐匿踪迹的,我不信他生前没告诉你什么。”
当然,就算有傻子才会告诉你。
“小美人,东方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你应该不想再吃一些苦头吧?不然到时候你能不能活着我就不能保证了。”
伏辛眼都没睁,一动不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你杀了我试试。”
基斯利安:“可怜的孩子,你可能不知道女巫有哪些手段。摩妮,留一口气就行了。”
几步远的女巫笑了,她悠哉悠哉的走到伏辛眼前,抬起伏辛脸端详。
他浑身又疼又累,之前浓烈的情绪已叫他心累,想杀了基斯利安却又没有办法让他烦躁至极。
偏偏基斯利安完了又来了个女巫,下巴处的手像是冰块一样刺骨,还伴随浓重的香料味。
烦死了,女巫都是什么怪物,呛死人了。
伏辛更加暴躁难忍,当即挣开她的手,把脸转去一边:“滚。”
“啧,挺有脾气。小维尔特,我的亡灵还在船下,不如就试试最简单的亡灵附身吧。”
摩妮对伏辛的反抗并不在意,她喜欢漂亮的少年,不介意他们多一些脾气,反正再有脾气的人,都扛不住亡灵附身。
亡灵附身,爷爷也说过,这是女巫常用的一种手段。
亡灵会在女巫的命令下从目标人物的七窍进入,之后便有两种表现形式。
第一种,亡灵进入之后会控制住目标人物的意志,就像催眠一样,使人变成提线木偶,和亡灵一样听从女巫的话,女巫就能得到任何她想要的。
但这个方法有一个弊端,如果目标人物的意志足够强大,在亡灵试图控制他的过程中可以反过来摧毁亡灵的意识,对女巫造成反噬。
所以大部分女巫用的比较多的是第二种,亡灵会进入目标人物的记忆海,从中榨取所有消息,通过亡灵和女巫之间的契约传给女巫。
这种方法非常快速且信息完整,唯一的缺点是目标人物不太好受。
先是像锥子凿入脑海疼痛欲裂,然后一只手深入被迫打开的大脑,不断搅弄摸索,仿佛能听到脑髓脑浆被搅动的黏糊声,所有的理智像是一张纸泡在水里又被搅得粉碎。
最后,目标人物会感到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大脑剥离,是一种鲜血淋漓的痛。
一般结束之后,目标人物大都成了傻子。
伏辛承认,摩妮说的第二种方法把他吓到了。毕竟他在今晚之前只是个每天考虑吃清蒸鱼还是清水煮鱼的十七岁清纯少年,顶多叛逆点。
但再怕,他也不会露怯,所谓输人不输阵,一条命,死不了就行。
然而当亡灵阴冷的气息刚贴近,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敌袭”,伏辛被猛烈的冲击力推到甲板栏杆处。
啊,这就是爷爷说的“意外总比明天先来到”吗?
被掀飞的伏辛深吸一口气,能不能给个痛快,今天已经摔几次了。除此之外,这个“意外”来的真及时。
瞭望员发出警告时已经晚了,那艘大而华丽的船刚被克拉肯号发现,一发火炮就直面袭来。
杰罗格将望远镜递给基斯利安:“是红皇后号,泽西菲尔。”
伏辛没想到只是一个名字,就让基斯利安变得如临大敌。
“泽西菲尔,该死的,这个疯子怎么在这!”
很显然,没有人能回答他,当然,他也没指望这些蠢货能给他什么答案。
倒是女巫摩妮的脸上出现极度的恐惧。她也顾不得整理被炮火的冲击力破坏的精致妆发,慌忙跑向船长室:“基斯利安!别让那个疯子发现我,如果你敢出卖我,想想你的儿子!”
嘶——信息量好大啊。
不过,爷爷口中的红皇后号船长叫伊格莉兹,很显然,伊格莉兹和泽西菲尔不是一个名字。
伏辛一边想着,一边向艉楼方向挪去。
爷爷给他的项链在刚刚的炮火中飞到了角落。这个项链简陋的像是一截漆黑的枯树枝,基斯利安看过后没有提起半点兴趣,这样的树枝基斯利安在戈明顿上一找一大把。
不过伏辛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树枝,只是长得像,材质却不是木头,也不像任何金属,触手有一种温润的感觉。
幸好基斯利安不感兴趣摸都没摸。
感谢基斯利安大傻子。
那边大傻子...啊不,基斯利安已经安排人准备迎战了。但克拉肯号刚从暴风雨中出来,再加上戈明顿漩涡和数不清的暗礁伤害,克拉肯号船体受损,船员疲惫。
他们已经经不起一次战斗了。
基斯利安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是遭报应了吗?
怎么戈明顿莫名其妙就沉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无缝衔接碰上泽西菲尔这个一言不合就开炮的疯子!简直和他那个疯子妈一模一样!
伏辛:不,人家根本没和你一言不合,人家就是看你不爽。
然而红皇后号已然抢占了先机,克拉肯号的船员们才刚把大炮架好,第二枚炮弹已经来到眼前。
还没缓过来又被震出去的伏辛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打的是基斯利安,是好事,是好事——个锤子!真服了,打打打,别连累他啊!全都一起死了吧。
伏辛:众所周知,我很少站基斯利安的。
眼看泽西菲尔没有停手的打算,基斯利安纵然再不甘心,在残血的状态下也不得不求饶...不,谈和。
谈和只是基斯利安的一厢情愿的说法,收到克拉肯号上传来的信号的泽西菲尔更愿意称其为投降。
在克拉肯号一众海盗心惊胆战的注视下,红皇后号缓慢靠近。
“泽西菲尔,无缘无故攻击克拉肯号,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等克拉肯号休整完毕,你要小心克拉肯的怒火!”
基斯利安还是那么会威胁人。
伏辛在海盗们身后的阴影里,透过海盗间的空隙看着那传说中令基斯利安忌惮的红皇后号。
红皇后号非常非常庞大,高耸的四根桅杆和巨大的红色船帆,船身整体呈金红色,艏楼、桅楼以及船身廊道上布满繁复且华丽的金色雕刻。船首是一个头带桂冠手握宝剑的女神雕像,伏辛甚至在那顶王冠上看到了镶嵌的宝石。
每一处设计都精致夺目,甚至三层火炮甲板的炮眼都雕刻了精致的花纹。
桅杆上挂着四面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血红的骷髅头顶王冠,两把荆棘缠绕的宝剑交叉在骷髅下方像是衷心的骑士拱卫着王冠。
红皇后号简直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海上堡垒,把克拉肯号比成了渣渣。不是说克拉肯号很破,克拉肯号也同样壮观雄伟,但和红皇后号一比就显得有些...朴素。
这个巨大的有着三层甲板和三层火炮甲板的四桅帆船简直奢华的不像个海盗船。
就连红皇后号的海盗们看起来都比别的海盗干净好看。
海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难道红皇后号招人还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