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愿望

    张淮死时,全身溶解在一片空茫的白色中。

    身体随着溶解的过程,不断向下坠落,直到成为茫白中的一片玻璃。

    环视四周,到处都是这样的玻璃渣,细碎又刺眼,不停地崩裂、崩裂。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尽头。

    终于可以休息了。

    “支离破碎,你的内在真是惨不忍睹。”

    近在咫尺处,清冷磁性的声音响起。

    张淮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但四野空荡,半点踪影也无。

    “你看不见我的,还有,听我把话说完再碎,可以吗?”

    她安静片刻,周围碎裂的声音减小了,像絮絮的低语。

    “我是临终愿望系统,在你彻底消散前,我可以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张淮问:“代价是什么?”

    那看不见的家伙有些烦躁:“实现愿望以后,你要把这里的碎片清扫干净。太烦了,一天天没完没了。”

    四周闪着光的碎片和灰尘,原来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天上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雪末,从她醒来就一直没停过。

    “可是我已经这样了。”张淮又“噼啪、噼啪”碎了两次,“怎么打扫呢?”

    “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系统催促道,“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其实已经很久很久,张淮想不出愿望了。

    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永远地休息,就像现在这样。

    唉,来都来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那么几个人会因为我的死而痛苦,我希望免除他们的苦痛……最好能忘了我。”

    隐约有呜呜的水声。

    “别哭了,到处都是水。”系统叹气。

    “哦,对不起。”她不知道怎么收拾渗出的泪水,只能接着说道,“我第一个愿望还没说完,能继续说吗?”

    “不能,现在是第二个愿望了。”

    “哦。”玻璃碎片收回了眼泪,“第二个愿望,希望他们永远平安健康,远离一切贫穷、灾难和疾病,最好现在就还完房贷车贷安享后半生。”

    “当你的家人和朋友还挺幸运的。”

    “……”玻璃碎片光泽变得黯淡,轻轻发出一声“不”。

    系统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她的变化,并未多问,只道:“好吧,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做完我就收工了。”

    “嗯……”张淮思考着,严肃而郑重,“我说了你就能做到吗?”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我希望……”她沉声道,“世界永无剥削。”

    “什么?”系统愣怔一瞬。

    “我说,这个靠打工人日夜运转来给资本家创造价值的世界,早点完蛋。”

    玻璃碎片幽幽地,散发出社畜独有的疲惫感。

    作为一个在工位上累死的打工仔,她没有一天不希望公司倒闭地球爆炸,这股怨气只有她彻底灰飞烟灭才能消散。

    “想法很好。”系统悠悠道,“可惜不能实现。”

    “为什么?”

    “许愿的基本原则,愿望和能力相匹配。”

    “你能力不够?”

    “……”系统一字一顿,“是你,是你能力不够。”

    “那我许愿世界和平呢?”

    “做不到。”

    “哦。”玻璃碴子失望地聚成一团,自闭了。

    雪花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降下。

    “不过,我还有能做的事。”

    张淮说,“我想找一个人,她叫归之遥。”

    “她是你的什么人?”

    “找了很久的人。”

    系统有些兴趣:“你想象她的样子和具体信息,我试着找找。”

    她闭上眼睛,系统发出白色的暖光,将满地的玻璃笼罩。

    【Error:搜索失败。目标不是可查询的对象。】

    穹顶上方传来机械的告警声,红光闪烁,系统收回了能力。

    “奇怪。”它喃喃道,“以前没出过这种问题,我再试试。”

    【Error:搜索失败。目标不是可查询的对象。”

    “这个警报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没收到过这类警告。”系统说,“或许是BUG,我请管理员处理一下,抱歉。”

    “没事……”张淮遗憾道,“可能是天意吧,不勉强了。”

    她微微一笑,玻璃碎片闪了闪光:“我最后一个愿望,收拾完这里就彻底消散,再也不要留在这世上啦。”

    “你不喜欢人世吗?”

    “没有不喜欢,只是……活着太累了。”

    如果必须留在世上,她宁愿做一粒飘在空气中的灰尘,或者一只朝生暮死的小虫子,闭上眼就可以隔绝世间的一切动静。

    “那祝你得偿所愿。”系统说,“不过先得把这里打扫干净。”

    “哦。”

    玻璃碴的形状在雪末上漂浮着,游来游去,大的拖拽着小的。

    “那些不想消散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降解,重组,变成新的人,或者东西。”

    系统一边向管理员报错,一边回复道。

    “新的东西,真有意思。”张淮将一片玻璃碎片拼到摇摇晃晃的玻璃塔上。

    “你这是堆了个什么东西?”

    它记得掉下来前是一颗心啊,完整的玻璃心。

    “材质都不一样了,何必拘于形状。”

    张淮想了想,好奇道,“其他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各种材质都有,金银铜铁铅……还有你这样的。”

    “玻璃心的人很多吗?”

    “当然,越来越多了。”系统无奈道,“收拾起来很麻烦。”

    “啪。”玻璃塔碎了。

    所以说很难收拾啊,系统头疼。

    正想帮把手,只见她自己又拼了起来,好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好了。”她说。

    系统看着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玻璃装置,怀疑道:“你确定?”

    “反正快要走了,这样就可以了。”她无所谓道。

    反正是要被当垃圾丢掉的。

    系统默然。

    一阵轻柔气流扑面而来,崎岖不平岌岌可危的几片碎玻璃被重新安置好。

    张淮:“……”

    系统:“我有强迫症。”

    “那很抱歉了,我不规则。”

    “人类的艺术,可以理解。”

    系统安装好最后一块,补充道,“而且易碎品发货前需要做好加固措施,这是规定。”

    张淮“哦”了一声,心想它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反正她很快就要消散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安详逝世了。”

    “谢谢。”张淮轻笑,“收工顺利。”

    被温暖的白光包裹着,她的呼吸变得浅淡,渐渐消融在白昼的梦境中。

    白茫茫的空间又变得寂静。

    系统送别张淮,松了一口气,望着天空飘落的残雪,庆幸这场雪不会太久。

    在它不曾注意的角落,藏着一片碎玻璃,隐隐闪着光。

    //

    张淮半梦半醒时,仿佛处在温暖的洋流中,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哎,那个有缺口,换一个吧。”

    “哦……好。”

    “哗——”

    顷刻间,猛烈的海浪翻涌而过,不留一滴海水。

    她缓缓睁眼,像落水狗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视线雾蒙蒙,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逐渐变得清晰。

    靠。

    这一定是梦。

    她闭上眼默念着“快点睡快点睡快点睡”,然后就听到一阵或讷重或明快的脚步声,像非洲动物大迁徙。

    “会议资料呢?怎么还没准备好。”

    ”马上。”

    好像是陈璐的声音——她同部门的同事。

    纸张摩擦的声音掀起一阵浪潮。

    “薄总还要多久到?”

    “今天下雨,机场公路堵车了,大家先开会吧。”陈璐说,“远程的同事设备遇到点问题,正在调试。”

    “那我们先开始吧,今天主要是针对新品营销方案进行一个讨论……”

    这种难听的声音一旦响起,人就再也无法安睡了。

    美梦破灭的张淮,认命地睁开眼。

    有点奇怪。

    视野里的东西好像都比平时大,高度也不对。

    往下看,是实木的台面。

    没发现自己的躯干。

    “喂,听得到吗?”同事打开摄像头,借着会议室这边的画面,她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空无一人。

    倒是有个顶着湿茶叶的玻璃杯。

    哈,想多了,一定还没睡醒。

    她屏蔽那些聒噪的讨论声,陷入沉眠,然而梦境并未如期结束。

    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从远处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窗外的裸眼3D大屏上,是薄氏科技新品大联播。

    她是倒着看的。

    会议室这段梦境也太长了。

    倒想这么解释,可惜她现在很清醒,在梦里也从没掌握过倒立的技巧。

    看看左右两边和自己一样倒立着的杯子,就明白她现在也是个朴实无华的玻璃杯。

    “系统,系统?”

    必须找它要个说法。

    无人响应。

    她又唤了两声,可是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声音不再传来了。

    “……”她默默在心里点了个差评,开始研究现在的状况。

    在系统的空间里,她可以用玻璃碎片的形态自由移动,也可以用意识操控属于她的玻璃碎屑。

    现在她变成了玻璃杯,是不是也能移动呢?

    她暗暗使劲,尝试调动玻璃杯,向前挪移。

    “咚。”

    倒掉了。

    但这也证实了一点,控制玻璃移动是可行的,就是费劲。

    她在系统空间里没这么累,回到现实世界又变成了动一下就累个半死的低能量物种。

    索性就着趴倒的姿势,沿着台面滚来滚去。

    滚到台面边缘时,一个问题涌上心头。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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