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刍灵  11

    送子观音殿。

    到此处的人多是为了求佛送子而来,故而放眼可见都是夫妻双人,颜书凑近卫禺,低声道:“这观音殿这么小,真有这么灵验?”

    眼底映着她毛茸又做贼心虚东瞟西瞟的脑袋,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嗯?”颜书抬眼,“你笑什么?跟你说话呢。”

    “灵验不灵验,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话间,队伍移动,颜书二人跟着进了正殿。

    这送子观音殿其实不大,差不多二十尺左右的长度,殿中摆着一慈眉善目的观音坐像。有了方才卫禺说的刍灵佛在前,颜书盯得格外仔细,这观音像面部用了白泥刻画出宽平的眉眼鼻梁,神情慈善,面带笑容。

    身披的天衣袒露出坐像的胸膛,可从脖颈开始,那白泥逐渐消失,袒露的胸膛露出齐整的稻草模样,稻草排列规整,佛像轮廓裁剪精妙,若不是这露出的稻草,还当真与寻常佛像无异。

    她吸了一口,看着这面如慈母,身是男相的观音,“......还真被你说中了。”真是刍灵佛。

    话音才落,指间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颜书回神,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几支香,对面的一清瘦的和尚还等着颜书接过。

    她连忙接了过来,从来没拜过神佛,颜书也学着前一人一样,想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可这裙子太长,她一屈膝,脚底绊着往前栽去!

    “夫人!”卫禺抬手一把搂住颜书的腰。

    “二位施主佛像面前失仪,今日你们不可再拜神佛。”方才递香给颜书的和尚语气冷肃。

    卫禺低头看了眼颜书,搂着她腰的手轻轻点了点,像是提示一般,可敏感的腰侧传来异样,颜书脸蹭地通红!

    卫禺反问道:“我们二人捐了香火钱,为何不能拜?”

    “殿内要整肃容仪,你们二人方才这样轻浮,岂能再求得神佛的保佑?”

    “小师傅这话不对吧?我们夫妻二人虽是外地而来,可也知拜佛讲求诚心二字,我们自认没有不敬重神佛,怎么就不能”

    “发生什么了?”一熟悉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颜书也堪堪回神,循声望过去,是方才在山下登记香客的和尚。

    “源自,他们二人在殿前失仪,还在佛祖面前与我吵闹,故而我才让他们二人下山去。”

    “二位施主,不如随我过来,先让其余施主受香。”源自笑容和善,态度比方才在山下登记的时候亲切了不少。

    卫禺颜书对视一眼,他道:“罢了罢了,我们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就不妨碍诸位拜佛了。”

    “两位施主今日初到木炉镇?”源自领着二人到了殿后的僻静处,笑吟吟问。

    “可不是,本是听了月华寺的名号,这才拐道而来。这些年我们夫妻二人遍求名医,今日乃是诚心参拜,就这么将人赶出来了?!”

    “施主息怒,这源晦性情板正了些,失仪小过,佛祖岂会在意?”源自耐心安抚二人。

    “源自师兄何必如此?”窄道走来一人,正是方才要赶走卫禺二人的源晦。他板着眉眼,

    “寺中不得喧哗,不得举止亲昵无状,不得在佛像前不敬争执,既然这简单的规矩都做不到,何谈诚心?我看,还是尽早让这二人下山吧。”

    “源晦!不得无理。”方才还笑吟吟的源自神色冷了下来,平缓的眉眼虚虚眯起,有些警告之意,“佛门四开,纳八方诚客,岂能违背佛心赶人就走。”

    源晦嘴唇动了动,看向站在金黄银杏下的颜书,女子面容灿烂烨然若神女,最后源晦也只紧紧抿唇,默声离去。

    卫禺心底升腾起不好的疑虑,袖口下的手一动,蓦地抓住了颜书的腕子。

    直到源晦走开,源自脸上才恢复些笑意,“师弟无状,二位香客莫恼他。今日是虔拜不成了,二位既然是云游,不如先在这禅房中住上两日,明日卯时便可到主殿跟着礼佛,多做佛事,心诚佛祖更能保佑二位喜得麟儿。”

    卫禺笑意不及眼底,“师父这提议甚好,我们夫妻二人也是如此想的,那可就有劳师父带我们去禅房休整休整。”

    源自淡然一笑:“自然,二位施主请跟小僧来。”

    见源自转身带路,颜书奇怪的挣了挣手腕,可卫禺捏得紧,一时没挣脱,反而让他手上的热源顺着腕子传过来。

    “卫禺......”颜书不解。

    “嘘,小心。”卫禺温和的脸上狭着几分锐气,神色有些冷漠。

    源自将二人引出观音殿,再顺着杏林小径拾级而上,一路上僻静无人,连颜书也渐渐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深秋时分,杏树金黄,黄灿灿的掉落一地,卫禺拉着颜书,神色却戒备的左右打量,二人右侧,那更深的山林中,一处尖尖的塔尖在漫山灿黄中若隐若现。

    “不知那处是什么塔?这塔势如涌出,气势孤高,可瞧着似乎没路通往那处。”卫禺随口问。

    “那处......是十年前的废塔,当年佛像雕刻师偷工减料,致使香客在塔中礼佛的时候佛像坍塌,砸死了香客,所以那塔便再也没对外开过。”源自看向二人,

    “方才二位施主或许见到了观音真身了罢?也正是因为这佛塔的事故,月华寺的佛身均改为草木之身。”

    “原来如此,方才我们还有些奇怪,这么一听,那佛塔是封存了十年之久了?”

    “正是。不过佛塔用料粗糙,二位无事也不要去那佛塔四周,避免误伤了二位施主。”

    颜书捏着嗓子,娇声道:“我和夫君只想去观音殿求子,怎会去那荒芜之地,我们躲还来不及呢。”

    源自眼底面带笑意,“小僧还需去山下记册,不如就让他带二位施主过去禅房罢。”

    “圆慎,先带二位施主去左手第二间禅房。”源自叫住不远处扫着银杏叶的小和尚。

    唤作圆慎的小和尚瞧着年仅七八岁,圆头圆脑拿着一柄比他还高出不少的扫帚。

    “圆慎知道。”他对着源自作揖,等源自走后,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卫禺颜书二人,“你们也是山上求子嗣的夫妻吗?你们长得真好看。”

    “当然。”颜书蹲下身子与圆慎平视,“小和尚,你这么小就出家了?”

    “我不是出家,我家就是月华寺。”圆慎声音明亮。

    颜书笑笑,只当小孩童言童语。

    圆慎:“我带你们去禅房,禅房可好了,好多夫妻也会去住禅房。”

    卫禺眉心一皱:“这禅房多是求子的夫妻来住?没有什么散香客吗?”

    “当然啦,源自师兄说了,这禅房就是为夫妻准备的,其余人不住禅房,只住在山东侧的厢房。”

    颜书脸上笑意一顿,抬眼看卫禺,只见他下颌紧绷,显然心中也有所怀疑。

    “圆慎!”一男声自左侧的岔路口传来,源晦又一次走了过来,颜书起身看向他,看不透他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这一路听来,源晦和源自好像是同级的师兄弟,不过源自和善亲切,这位源晦身形瘦削,语言冷淡。

    果不其然,面前的源晦抬手递过五两银子,“二位既然是外地人,本地神佛草木之身,怕是承不了二位的愿。

    不如将你们捐的香火钱收回去,趁现在日中刚过,天色尚早,早些下山罢。”

    “哦?源晦师父不欢迎我们?”卫禺勾唇,眼神没错过源晦的神色变化。

    对面的僧人见他们二人固执,脸色愈冷,“心中有佛,自然如愿。”

    可卫禺二人没接,源晦依旧固执着没收手。

    “源晦师兄!你又来了。”圆慎迭迭跑过来拉下源晦递银钱的手,“要是源自师兄知道,又要罚你扫大殿了。”

    颜书神色微讶,看来这‘又’字十分耐人寻味,说明这源晦不是第一次劝人下山了。

    若是寻常夫妻或许就会下山了,可颜书和卫禺二人就是为了查案而来,自然不会轻易就下山。

    源晦见颜书卫禺二人固执,无奈一笑:“虚虚幻来,已然身在......两位施主,好自为之。”

    言罢,拂衣而去。

    “源晦师兄就爱这样,估计是不大愿意打扫禅房才不让你们住进去,两位跟我来吧!”圆慎蹦蹦跳跳的头前带路。

    颜书拉了拉卫禺的袖子,悄声道:“你刚刚在观音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方才卫禺反常的拉住颜书的腕子,直到源自走了才松开。

    “嗯。”因刻意压着声音,卫禺嗓音低沉:“那源晦或许是知道什么,一直想要赶我们下山,我怀疑苏萼娘的死与这月华寺脱不了干系。”

    颜书倒吸一口凉气,这月华寺是求神拜佛的地方,居然与苏萼娘人皮案这等血腥可怖的案件扯上关系。

    不过卫禺在想源晦走时最后说的一句是什么意思,虚虚幻来,已然身在......

    “禅房到了!就是前面了。”圆慎明朗的声音打断二人低声的交谈。

    这所谓的禅房,其实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植一亭亭如盖的银杏,厢房外围是一圈红枫,处处是秋景。

    “真是个好地方,可怎么不见其他宾客,我看这山下香客不少,都没有留宿的?”

    “有啊。”圆慎指了指第一间房门紧阖的禅房,“那对夫妻是昨夜就宿在禅房了,这处禅院现在住满了,就你们四人。”

    “住满?”颜书指了指第三间屋子,“那不也空着的吗?”

    圆慎瞪大眼睛:“哎呀怪我怪我,险些忘了,这第三间屋子你们可不许进去,里面从不接客的。”

    这禅院总共三间屋子,第一间住了人,颜书二人住在中间,第三间却落了钥。

    “哦?小和尚,这为何不能接客?难道和宝塔一样出过什么人命?这我们可不敢住。”卫禺语气夸张,佯装要走。

    “怎么可能,不过我也不清楚。”圆慎挠了挠光滑的脑袋,“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这里住过一个神仙似的姐姐,就在一个月前,我还见到那神仙姐姐呢。”

    “神仙似的姐姐?”颜书又蹲下身,语气和缓,“那你说说,那神仙似的姐姐长什么样?”

    “就......很好看。”圆慎不过七岁的年纪,对于相貌没甚描述,只知道那人很好看,“就跟你一样好看!”

    卫禺笑道:“那如今怎么又不在了呢?”

    圆慎摇摇头,“源自师兄说了,那神仙姐姐要去做圣女,所以圆寂了,所以你们就放心住这罢,绝对没有鬼。”

    颜书愕然的望向卫禺。

    圣女?圆寂?

    这两个词能连在一起?寺院中有女僧,有圣女么?可一妙龄女子,何谈圆寂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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