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慎掏出钥匙打开中间禅房的门,房门打开,让颜书卫禺二人看清了屋中的摆设。
正对着门的是一临窗的案几,上面摆了黑白棋子,墙上挂着幅烟波浩渺图,右侧的屋中被一圆拱形的博古架隔断,里间是挂了纱幔的床榻,这空间布置倒还算雅致。
圆慎走进屋中,将矮几上的香点燃,“两位施主,这禅房每日清晨都有人来打扫,干净整洁,施主放心住下,晚上可以到斋阁用斋膳。”
卫禺回道:“嗯,有劳。”
“施主不用客气。”圆慎笑吟吟的多看了两眼颜书,小跑着出了禅房。
“这香有什么问题吗?”颜书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走向案几边的卫禺。
“很熟悉。”卫禺对颜书道,“怕你晚上吃不下斋饭。”
“嗯?”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甫一两步,那香幽幽的传了过来,很熟悉。
在刍灵村,颜书还亲自爬上了那古树,这不就是那处理孩童腐尸的珈蓝香吗?!
“......”这禅房里怎么点这香。
不是香不好,而是去刍灵村看到这香专门用到尸体上,实在是让人有些无福消受。
“等等,此处珈蓝香随处可见,那苏萼娘......”颜书猛然抬眼,对上卫禺带笑的黑眸。
“聪明了。”卫禺笑道。
尚德全说珈蓝香寻常人不可用,制作苏萼娘人皮刍灵的尤升没有,刍灵村的珈蓝香没被动过,那就只有产珈蓝香的月华寺。
“可这样范围不就大了吗?只要是在月华寺禅房住过的夫妻,都能收集这香,所以我们还要大海捞针,一一排查这些日子谁住过月华寺的禅房?”
颜书秋眉微颦,有些不知该怎么查下去。
“或许。不过香料都是有时限的,回潮霉变、气味挥发等等......苏萼娘人皮里的稻草气味馥郁,足以掩盖尸臭的香味,要的量可不少,只是靠在禅房住上几日收集的珈蓝香远远不够。”
她眸子一亮,“所以香客的嫌疑不大,香料还是最有可能出自月华寺。”
“孺子可教。”温沉的嗓音带这些赞赏。
“放狗屁,是本姑娘本来就聪明。”
颜书脱口而出说了粗话,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眸子转啊转,以前顺口,现在怎么在卫禺面前就不好意思了......
卫禺看着她滴溜转的澈明眸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一道媚声突然响起。
颜书、卫禺:“??”
“......嗯......你个死鬼,轻些!”这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叫声越来越亢.奋。
“... ...咳咳”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卫禺难得脸上有些尴尬。
“你个臭娘们!是不是欲擒故纵.....”一粗声粗气的男声传来。
颜书有些不明就里:“他们是在......”
“咳......我看那宝塔有些可疑,不如现在去瞧瞧?”卫禺紧接着道。
二人出门,隔壁屋中的声音愈演愈烈。
“佛门重地,还是青天白日,他们怎么就做那档子事。”颜书低声道。
卫禺意外的看了眼她,寻常姑娘撞见这档事不都是羞得脸红么,颜书倒是坦坦荡荡。
见此,卫禺也没避嫌,道:“或许这送子观音殿有些不对劲,这禅房专为有心求子的夫妻准备,按理说前来求子都是虔心礼佛,岂会按捺不住在白日做这些事。”
一时想不通的事,二人也没多想。商量了几句,他们转而绕向禅房后的枫树林,从这前往佛塔。
这处枫树林看着人迹罕至,地上的枯叶落了几层,人踩上去都能发出沙沙的脚步声。
“这有脚印!”颜书指着她那侧的树叶,前几日下了雨,一条道的枫叶上都染了泥泞,蜿蜿蜒蜒成一条道。
她顺着沾泥的枫叶往回走,通向竟是......她和卫禺房间的窗边。
卫禺跟在身后捡起一片沾泥的枫叶:“这上面的泥是黄壤,一路上来,寺中的路都被铺了青石板,应该是从后山绕到这窗边的。”
二人继续钻进后山的树林,按理说后山无人踏足,应该矮丛杂草遍生,可后山的树林里,一条光秃、踩踏严实的蜿蜒小道分外明显,直通树林深处。
“这后山到底是谁在,怎么就通向了给夫妻居住的禅房?”颜书边说边跳上一块巨石。
卫禺在石头底下,抬抬手使唤道:“拉一下你家公子。”
“嘿”颜书蹲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的看向底下的卫禺,这人相貌实在好看,这样俯视着也赏心悦目,不过,现也不是看他脸的时候。
“你说,你一个个高修长的成年男子都上不来,那走这条路的人会是谁?”
边说着,颜书边拉住卫禺的掌腕,用了点内力轻松就将人拽了上来。
一边的卫禺理着微乱的袖摆,听言看向巨岩底下,快有他两个人的高度,“那定然是身怀武功,最起码会轻功的人。”
颜书又奇怪了,“这不是寺庙吗?”
寺庙难道不该是些出家人么?“难道这有武僧?”
“呵......”卫禺哂笑,“武僧只在月生顶这一江湖门派中,此外,也就西幽了。”
“这一路从芙蓉冥衣少女案直到现在的苏萼娘人皮刍灵案,怎么一直都有听到西幽这地,卫禺,你好像很熟悉?”
颜书难得脑子灵光了点。
“熟悉?岂止是熟悉。”卫禺垂下眼睫,神色冷冷,挡住了眼底波起云涌的暗色。
杀父杀母之仇,岂会不熟。
颜书没察觉卫禺的神色变化,拍拍灰一屁股坐在了巨石上,“不过西幽我也听过,数十年前屡犯大瑾,连我爹娘也参与了剿灭西幽——”
颜书的话突然顿住。坏了,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是镖局孤女。
“嗯,听说你家镖局就是因为西幽而家破人亡?”
“......对,对”颜书汗颜。
“日头西斜了,咱们继续赶路罢。”
“咦?”颜书扭头看往山林小道走的卫禺,连忙撑地起身,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颜书小跑着跟上,“卫禺,你说月生顶的武僧,那这月华寺是不是啊?”
“......尚不可知,不过,素空就是月生顶的内门弟子。”
“嗯??”颜书脑袋上大大的问号,“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卫禺用扇柄敲了敲一侧空心的古杏,“不管什么门派,辑定司的小队组成后自然不问来处,你说是吗?”
“哈哈哈......你说是就是。”颜书心虚的移开眼。这卫禺眼眸带笑看着她,怎么感觉话里有话似的。
卫禺黑眸幽深,之前还猜测颜书的身份是曲江药谷的小姐,可直到方才她不经意的一句话‘爹娘参与了剿灭西幽逆党’。
放眼大瑾,能一封修书就让曲江药谷将云羽借过来、与颜四公子关系密切、让风泠将却风岛的宝物给她随意佩戴的,好像就只有那一个大小姐了。
那揽玉山庄当年帮了朝廷剿灭西幽逆党,所以圣上才会将武安侯之女许给颜庄主做如夫人。
“卫卫卫禺......你扇子底下是什么?!”颜书声音发抖。
“......”他缓缓移开撑在古杏上的扇柄,那空心的古杏上、黑漆漆的树洞里露出小小一节灰白的手指。
颜书趴在树上往树洞里瞧,真是手指!!
“快,将东西拿出来。”卫禺神色紧绷。
“又我?”
“这树洞不大,只有女子或者孩童的手能进去。”卫禺解释。
颜书瞥了眼他这讲究的暗纹云锦袍,嘴里咒咒念念,拿出块帕子垫在手上,伸手进去掏了起来——
这树洞外面看着圆润,里面却狭窄得很,成年男子确实是难以伸手进去。
“... ...好像,不止一只。”颜书忍着手上黏腻腐肉的触感,脊背发寒,闭眼屏住呼吸将一团腐手掏了出来。
被树缝挤压,加上颜书方才掏出又一次破坏,只能看得出两只瘦骨上沾着的一团灰白的肉。
颜书小心觑了眼她掏腐手的左手,指缝里都有些腐肉......
另一只手捂住了口鼻,颜书脸色煞白,跑到另一侧灌木丛,闷声闷气:“......唔,我忍不住了.......呕——”
她高高举着左手,拿得远远的,手也不想要了。
“呜呜......呃?”左手突然被抓住。
因干呕发红的眼睛看向卫禺,只见这一向挑剔矜贵的人拿着一块锦帕,一手拧开水囊,倒水帮她洗起手上沾着的腐肉泥泞。
“不难受了?”他看向愕然愣住的颜书。卫禺洗得很仔细,连颜书指缝里也没放过。
“难、难受,怎么不难受。”她突然有些不自在,想转移话题,“那手好像是女子的。”
一是这树洞只能容纳女子或孩童的手掌大小,二是,这腐肉黏腻,森白的骨骼看大小是女子的手掌。
即便没有依据证明这是谁的手,二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苏萼娘。
苏萼娘的人皮新娘手脚均从腕处砍下,那这手如果真是苏萼娘的,那她的双脚呢?被剥皮的肉身呢?
“好了。”卫禺从另一只袖口掏出块挑绣崖石的锦帕,帮颜书擦干手上的水,缠在了她手上。
颜书眸子微顿,神色发怔的盯着手上缠着、有春信香的锦帕。
这边的卫禺早已神色严肃的蹲在了那团腐手边,“这腕骨上有砍砸的迹象,但从仅存的皮肉上来看,皮肉切割十分齐整,所以大概率是苏萼娘的手掌。”
凶手因为要取苏萼娘的人皮,所以皮肉切割十分完整,但或许是刀钝了、又或许对不能做人皮刍灵的手掌没那么上心,将手骨砍断的时候力不从心,故而手骨上有两道砍伤。
突然,卫禺脱下外袍。
“你干嘛?”
卫禺道:“将手带回去给叶孟验尸。”言罢,他将地上的腐手捡起,用外袍包裹起来。
颜书连忙接手抱过,“我来拿吧。”
她垂着眼,心底对她刚才的反应有些愧疚,默默对苏萼娘说了声对不起。
卫禺笑笑,指间轻轻拍抚她肩膀,而后他起身,“若这真是苏萼娘的手骨,那她的双脚和尸身应该不会太远。”
可环顾四周,皆是金灿灿的秋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颜书走来走去,对着这些树干一一掠过,但除了藏手这棵古树,没有任何发现。
卫禺拉住她:“别找了。此处山连着山,就算将辑定司所有人叫来一棵树一棵树的找也难找到。”
“可......”颜书看向手中抱着的外衣,里面是苏萼娘的手,会是什么人将手放在这树洞里,是月华寺的僧人?还是寻常出入月华寺的香客......
“这小道通往那佛塔中,咱们先回去,等晚上守备松懈些再来查看。”卫禺看向逐渐隐入山郭的日光,再不回去,估计要引起怀疑了。
颜书心底平静了些,连忙点头,“那我们快些去斋阁。”
此时正巧是吃斋膳的时间,颜书卫禺二人都没多大的胃口,她随意抱着件衣裳寻了个靠边的方桌坐下。
片刻,卫禺端着两碗粥食过来,将小菜多的那碗递到她面前。
“咳咳......”她眨了眨眼,示意卫禺往窗外看。
窗外一男子着一身灰色长衫,长巾束发,书生打扮,鬼鬼祟祟的瞥了眼颜书二人一眼,又立即做贼心虚的移开眼。
颜书、卫禺:“... ...”
直到他也拿了碗粥装作不经意的坐下。
“你太假装了。”颜书毫不客气道。
“咳!”叶孟呛了一声,“... ...你们今天怎么样,有发现月华寺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她看向卫禺,那可太不对劲了。
因隔壁也坐着斋客,卫禺压低声音道:“后山发现了一腐败的双手,看样子是女子的,且腐烂而没有气味,我们怀疑是苏萼娘的。”
“......你们发现一双手?!”叶孟重复问道。
颜书努努嘴,示意叶孟看向他身侧,他坐着的长条凳另一边摆着的衣裳。
卫禺道:“小心为上,你回去告诉崔策问,让人盯着寺门口,再派十人从后山绕进枫树岭埋伏起来。”
“明白。”听起来事情严峻得很,叶孟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白瓶,环顾四周后递到了卫禺的手里,“解毒丹,或许有用。”
“多谢。”卫禺接过,“还有,我们想找到剩下的尸身,所以我需要素空。”
“嗯?”颜书抬眼看向卫禺,素空会找尸身?
“夜深丑正时分,让槐邻想办法将素空带进来。”
... ...
天色渐暗,不留宿的香客接踵下山,一身灰布长衫的叶孟手上领着件团起来的外裳,跟着人群出了月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