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明同学想不想换个名字？我不介意你给自己起代号的哟，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学生们起的呢，哎哟，他们就是太喜欢我了呵呵，「杀老师」这个名字听上去那么厉害还不是他们那么崇拜我，每次被喊都能感觉到学生们对我的浓浓爱意...”

    乌间惟臣打断了同僚黏糊糊的自我陶醉， “生明，恕我直言，你知道自己这两年来的资助人是谁吗？”

    不出他所料，小孩摇了摇头。

    他下意识地想要教育她，但想想对方可能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就泄气。摇摇头，他把一样东西交到生明虫手里：“这是你的手机。算是政府给你的补偿之一。”

    “乌间老师你怎么只字不提自己是怎么为生明同学争取到的呀，真是的，生明同学的助听器也是你自掏腰包买的吧？为师我真的好感动啊呜呼呼呼——”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生明虫看看手里的手机。等了一会见两位老师还是打得不可开交，便自行离开了。

    等生明走远了，乌间老师才停下他的动作， “你今天怎么这么浮夸？还有那不知哪来的欢迎仪式？说实话。”

    对面的生物也从嘻嘻哈哈的状态冷静下来，触手随着话语轻轻摆动着。

    “我曾经见过跟生明同学一模一样的人。”

    “从小被无视着需求长大，从未和他人建立过健康的沟通，也没有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生明同学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杀老师看向窗外，一只小小的甲虫正爬过窗檐。

    “她现在是一颗被过往人生锁住的琥珀，里面是空的，仅存放着一只幼虫的死胎。”

    “为师只是希望能够在她面前演示更多的情绪供她学习。她需要认识到自己可以为自己做选择，而这对自己情绪的敏感度有一定的要求。”

    “你也可以这么想——我在试图复活她。”

    *

    “因为跟不上大家进度所以就扔给我了嘛，嘁。” 长相明艳的女人看着眼前灰不拉几的小东西，撇撇嘴。她抚了抚亮眼的金发，翘起的长腿有些无所谓地一晃一晃， “小孩儿，过来告诉我，你对暗杀的了解有多少？”

    生明虫听话地走近了几步，正准备抬手，却忽然感到天旋地转，氧气在肺里转一圈的功夫就已经被女人制住抵在了她之前坐的椅子上。伊莉娜·耶拉維琪看着身下的生明虫，脸色有些不太好地捏了捏，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这不关她的事。

    收拾好心情，耶拉维琪以更冷酷的心态重新审视了一番新成员。生明虫长着张格外普通的脸，一头凌乱的卷发因为之前的治疗而粗糙地剃到脖颈，营养不良导致发丝发黄，看上去还有不少打了结，软趴趴的刘海更是几乎遮住了那对玻璃球一样的浅色眼睛；她有着野蛮的骨骼线条，高颧骨尖下巴，潦倒得像路边发霉的瘦狗。

    对方似乎对近在咫尺的美色毫无反应，就连刚刚的突袭也像是一只破布娃娃，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波动。她试探性地亲了亲，但女孩充其量也只是呼吸被堵住而已。耶拉维琪的手指摸到了她耳朵后的疤，得到的仅有眨了一下的眼睛。

    这种人耶拉维琪平生已经见过太多。她不太明白日本这种非战争国家怎么也会出现这样的怪物，但这不妨碍她认为生明虫或许会是个成为杀手的好苗子。

    …当然，若是营养能跟上来的话。

    “你的武器呢？” 生明虫掏出那把绿色的塑料匕首。

    “这节课内，尝试刺中我。” 肉搏并不是耶拉维琪的强项，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擅长。

    生明虫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摸摸耳朵。

    对面的女人又开始把玩她的头发，像是滚烫的鎏金。

    她走近，还没刺出去就被抓住了手腕。

    “再来。”

    于是生明虫不断反复地挥刀，再反复地被挡住。

    如此这般五六遍，耶拉维琪懒散地比了个「停止」，抬头看向另一边热闹的E班。然后她告诉生明虫：“我过去一下，你就在这里站着等我。”

    一个小时后的下课铃中，姗姗来迟的耶拉维琪告诉生明虫： “你的攻击太软绵绵了，下节课前我要看到你有更多的爆发力。平日多练习。”

    这都是实话。但其实她想的是刚刚生明虫真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了她一个小时，就连呼吸都可有可无。

    看上去和块透明的石头别无一二。

    这件事耶拉维琪没有上报给乌间，反正比起枯燥的文书工作她更喜欢这个新的轻松活；至于那只章鱼有没有看到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仅凭她自己培养成功的暗杀者——这听上去可真悅耳。这么想着，她叫住前往教室的生明虫，

    “你要记住暗杀最重要的一点：一直到刺出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手中的刀。”

    接着她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脸嫌弃地说道： “回去洗个澡，得亏你在医院有人帮你定时清洁，再不洗你身上就要有味道了。”

    兩人都错过了树上闪烁不定的触角。

    *

    “…所以今天的社会实践课是宠物店？”

    “是的哟，” 乔装过的杀老师黏糊糊地笑着，谈笑间给每个同学换上了宠物店店员的服饰，随后把他们一股脑地安排进了各自的岗位中。

    “渚，杀老师真的不是有病吗？” 业在一旁用很正常的声量说着所谓的悄悄话。

    任谁都看出来杀老师脸已经气红了，但它还是假装没听到一样地继续道：“想想那些可爱的猫猫狗狗们吧！为牠们服务可真是幸福哟呵呵呵。”

    “呵呵，我看这里最需要修剪的宠物就有一个呢。” 业也不甘示弱地继续挑衅着，然后3E班的所有人都默契地一哄而上，该捅的捅该打的打，也幸好这家店铺目前是关店状态，里面只有自己人——当然，除了在水池边一动不动的生明虫。

    一阵哄闹过后，同学们郁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十几人共同的战绩是打掉了杀老师的假鼻子和假发，并且成功让老师消气。不破优月嘟嘟囔囔地系上围裙，一转身就看到杵在旁边的生明，一动不动真的像只鬼。

    尽全力吞下自己被吓出来的尖叫，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问了句：“怎么了生明同学，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优月看到对方的眼珠转了转，随后缓缓地定格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台生锈的机器在逐字理解人类的语句。随后她指向面前的洗漱台，带有疑问地歪了歪头。

    “诶，你被分配到给宠物洗澡这组吗？那跟我是一起的！” 女孩的双眼有些兴奋地亮起。虽然时不时会被吓到，但其实自己实在抑制不住作为侦探的本性想要探寻「尸体」的真相，更何况从之前的相处能看出来生明同学脾气不错。

    …嘛，应该。

    生明看上去还是有些困惑，于是优月索性把她拉到自己旁边的池子。她指了指面前洗宠物的教学步骤， “现在刚过饭点，不会有很多人来的。一会你看我怎么做就知道了！”

    对面灰扑扑的少年摸了摸助听器，没有其他反应，优月只好当她默认了。而且这么一看，她总觉得生明同学才应该在池子里才对...

    客人很快上门了。来的人比优月预估的要多，也可能是因为学生们手生，总之宠物店还是忙碌了起来，优月也顾不上留意生明虫了。

    生明虫看着身边的女孩利索的身手，又看了看刚刚被送到面前池子里的狗。她一手抓下去，狗的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店铺。3E班的人都默了一瞬。

    “生明同学，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因为还有客人在，杀老师扭着不存在的屁股(?)过来，夹着声音问。生明虫没理它，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连狗毛都没碰到的手。

    她又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手不断发出堪称噪音的小狗。于是她伸出手猛地卡住了牠的咽喉。

    叫声戛然而止。

    一旁的不破优月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坏了，忙把生明的手打掉抱起开始呜咽挣扎的比格。她没敢开口斥责对方——因为生明虫看上去比狗还要茫然。

    身为班长的片冈惠见状，赶紧处理好自己手头的工作，随后跟熟练收银的矶贝交接了一下便走了过去。杀老师把生明虫轻轻拉到一边，让位置给片冈惠去接过安抚那只被吓到的比格。

    或许「尸体」连自己闯祸了都不知道。不破优月看着杀老师和那人的背影，有些复杂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一旁的片冈对付比格也有些费力，她便跟着帮忙，两个女孩默默地应付着已经恢复精神的捣蛋鬼。

    “不破你没被吓到吧？” 片冈问。

    “呃，没怎么...” 优月下意识地回答，一向自诩保持头脑冷静的她难得有些糊涂，片刻后又加了句：“感觉生明同学...也不是要杀掉小狗的吧。”

    “诶？” 片冈惠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当然的吗。”

    哦好像也是...

    感觉在杀老师的带领下，她的思维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偏激了。不破优月反省自己。

    如果片冈惠听到她这句话，只会说不破同学你一直以来读的那些推理小说才是你阴谋论真正的罪魁祸首啊！

    生明虫看着拉着自己的触手，有些好奇地捏了捏。手感冰冰凉凉、滑溜溜的，似乎还有些不太明显的粘液。她甩了甩，没甩掉，最后抹在了杀老师的衣角上。

    “生明同学，” 难得平静的语气让她抬起头直视着高大的老师。只是它的影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笼罩着大多数的人，生明仰头连天空都看不到多少。

    “生明同学。” 杀老师又说。

    “其实我是很喜欢跟我的学生们亲近的，所以我一般都会叫大家的名字。但是，你的名字我实在难以说出口。” 一条触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跟它的语气一样沉甸甸的。

    “生明虫同学，你能明白「生命」的意义吗？”

    …

    “一下子就讨论这样的话题果然还是太沉重了，实在不适合为师我的作风呢呼呼，” 肩上的重量减轻，杀老师圆圆的脸换上了不好意思的讪笑。

    “为师还是比较喜欢轻松地玩乐啦～好了，生明同学今天的社会实践课就先行结束吧！让乌间老师带你回家，然后好好地洗个澡，舒舒服服地上床享受睡眠吧～” 生明虫似乎看到它冲自己挤了挤眼睛。

    “今天不是学到了么？怎么洗澡。”

    *

    “感觉杀老师好像个变态——痛。”

    门后偷听的中村莉樱捂住额头，缩了缩脖子。

    潮田渚看着不破优月收回的拳头。“嗯...中村同学你的发言可能更变态吧。”

    优月对上蓝发少年的眼神，明白他们二人都看出了生明虫身上的问题。

    ——「尸体」是个「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