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没疯,就赶紧给我松手。”宋存真是怕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好。”他勾了勾唇,松了手。
就是刚刚没想过退路,下手狠了点,刺扎深了,密密麻麻地在掌心,是有一点疼的。
宋存捏着他的指节,“别动别动,怎么弄啊现在。”她是一个珍惜手的人,断然没遇到过这种自我毁灭的情况。
言列虚虚一笑,“要不你帮我弄吧。”
“我帮你弄?你以为我什么都会啊?”她又不是医生,而且现在还笑得出来。
“对。”他眼里闪过狡黠,“我以为你什么都懂。”
“你不要阴阳怪气。”宋存瞥他一眼,“走吧,直接去医院,你司机呢?”
“在外面。”言列被她拖着,半推半就地往外走。
“衣服呢?”靠近才感觉到,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绒衫,根本不挡风。
“好像在里面。”
“让你司机去拿。”
“好。”
.......
两个人离开,留下还在震惊中的闻帛笑,她扶了扶墙,才勉强站稳。她是看着他把手放上去的,手背的青筋在张力中慢慢清晰。
快一点还好,慢的话,很折磨吧。
她是没想到,为了留下她,他可以卑微到这个进步,说句入魔也不为过。她印象里的言列,绝不会做这种事,对什么都淡淡的,走到哪都是焦点的人,哪里需要他低头弯腰。
这行为好幼稚,幼稚到她有点嫉妒。
亏她以前还觉得宋存可能缺爱,不合群有点可怜,现在想想可怜个屁啊,在这儿吃饱狗粮的她才可怜。
到医院后,直接挂了急诊,宋存领着言列,去找了上次的医生。
医生看见她,印象深刻,取玻璃不打麻药的小姑娘。医生是个男的,架一副眼镜,因为秃了顶,让人看不出年龄。
“徐医生,您快给他拔一下。”她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
徐医生低头一看,乐出了声,“这是在家里练扎小人呢?”
宋存:“.....别开玩笑了,快给看看吧,不然手废了。”上次她来取玻璃时,疼地哇哇叫,这医生也是幽默得很,和她对着哭,让她下次不要徒手碎玻璃。
徐医生取来放大镜,在确定位置,觑一眼一直低着头装深沉的言列,“你这是表演了一个醉酒的节目?”
“不是。”宋存替他答了,“有人故意塞他手里的。”
“哦。”眼镜后的眸光一闪,“你放的啊。”
“......我没有那么可恶。”她赶忙澄清,看见他越来越低的头,眼里藏一点笑意。现在知道幼稚了?刚刚还耍酷呢。
徐医生移开放大镜,去给针消毒,有两根比较深,无法用镊子直接夹出来,需要挑破皮肤,戏谑一问,“你有没有哪根筋不能碰,打不打麻药的?”
言列:“.....不用打。”
“行。”徐医生会意一笑,“那你待会儿也哭。”
宋存:“......”
看着容易,实际全部处理好花了一个多小时,出医院时,言列的左手和她上次一样,包了一层纱布。
黎叔在外面等着,一见人出来,立马开了车门。
快要到家时,言列突然喊了停,他打开车门,“在车上等我一下,我下去抽根烟。”
宋存摇下车窗,趴着看那个萧瑟的背影。说是要抽烟,其实也只是点在了指间。
冬夜的风很冷,她鼻子已经没了知觉,只觉得很酸。
在另一根烟点燃之前,她站到了他面前。
言列关掉打火机,眼睛里是浓重的雾。
她把衣服递给他,声音有一点发抖,“你要记得回家吃消炎药,这段时间就别喝酒了,烟也少抽一点。”
“好。”他静静地看着她。
“记得去隔天去医院换药,洗澡的时候尽量不要沾水。”
“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
空气很冷,听见他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不要为这件事和家里闹矛盾,阿姨没找我麻烦,是我要去见她的。”
他这次没有说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你心里面,我就这点本事吗?”
她看着他摁灭了烟,挤出一抹笑,想缓解气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
“没有,大家都说我很谦虚,”他深深看着她,“只有你,觉得我很普通。”
宋存吸了一口气,眼尾被风吹得发红,她知道他这么说是想听两句好听的话,可她说不出口。
他当然不普通,已经特别到恐怕她这一生,很难再喜欢一个人了。
看着她停滞的表情,他几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最好的结果是她自己想明白,只是现阶段不太可能。他花了很多年才接受的事情,她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想明白,现在所有人都在逼她做选择,他不能再逼她了。
她越愧疚,越想逃避,就代表越喜欢他,他都明白的。
可是除了心疼,他也无能。最近一直都想见她爸爸一次,无一例外全部被拒绝,对方的态度明确到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权利是用来平衡风险的,他不愿意让女儿冒险,自然也不会给他证明的机会。
他其实也理解这种担忧,他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也不会轻易玩这种羊入虎口的游戏,更何况他家里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他要怎么办?
就此分道扬镳吗?如其他人所愿,余生各自安好。
安好是不可能安好的,他甚至想过放弃这里的一切,和她一起去美国生活。
可是逃得掉吗?他可以打感情牌,她父母也可以。如果他选择和这些人一起剿灭她,他们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他们都可以再等等,不需要立刻做决定。
言列收敛了情绪:“如果我让你留下来,你回留吗?”
“会。”她轻声说。
“可是只是留下来是吗?”
她没回答。
“是吗?”他又再问了一遍。
“是。”
“那你走吧。”
宋存站在原地。
看着她眼里的紧张,言列摸了摸她的脸,“要走就走吧,你说过你会现在走的。”他还没有无能到需要让她牺牲自己的事业,和他耗费余生。
宋存咬着有些颤抖的下唇,“那....希望你,”
“你可以走。”言列对着她,“别的就不必说了。”
不要祝福我,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
宋存走的那天是小雪,阳气渐消,阴气渐长,空气中的冷渗进了皮肤里。京市没有下雪、只是在阴恻恻的冷。
干风上脸,羊绒围巾大喇喇挂在脖颈上。起飞时间接近凌晨,晚上她回家吃的饭,羊肉汤配腐乳,还有考得焦香的小鱼干。
告别老妈,在去机场的路上顺道去一趟白放的酒吧,前两天岑宁说做了小饼干给她。她说有空去拿,这次再不去,下次回来,肯定已过期。
从早上开始,就陆续接到不少关心她行程的电话。韦姐给她发了红包,祝她一路顺风,还要亲自来送,被她婉拒了。老妈吃饭时乐呵呵的了解她的航班信息,就连老爸也在午休期间,特意打来电话,让她有事和家里报备。
最后是Even,百忙之中顶着时差和她视讯,就是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大家都好像祝福着她的离开。
她让司机就在门口等着,几分钟出来。晚上酒吧里人声鼎沸,她道了谢,没说上两句,就离开了。
拉开门时,她视线落在后视镜里,“先等等。”
“砰”地一声,关上门,视线还在定格。
“这里不能停太久。”司机好意提醒她。
“我知道,就两分钟。”
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停了三辆车,下来一群俊男靓女,越来越多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重叠。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在哈萨克语中,我喜欢你,就是我能看见你。
我现在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你了。
刚刚岑宁就告诉她了,说是闻帛昇今晚要在这里请客,她不知道什么事也没追问,对方可能以为她这个时间来,是赴约的。
然而不是,闻帛昇压根没请过她。这些朋友泾渭分明,她又觉得还挺好的,总不能因为她是宋存,谁都得卖个面子。
“走吧。”她指甲轻轻抠着饼干盒的锁扣,收回了视线。
车身起步时,压上了减速带,摇摇晃晃一阵儿,她趁势闭上了眼睛。
耳机里在放歌,是孙燕姿的《半句再见》。
这一次有了机会,却还是没有勇气跟他说再见。
其实这些年言列对她而言,就像石碑背面的记号,只要不特意绕,不怎么能想起来。但她知道,那个记号,一直都在那里。
兜兜转转的,他好像又成了一个记号,这次不在背面,刻在了心上。人前不能提,人后不能想。
在年少时,她总是不愿正视对方的存在,因为他身上那股散漫自由的气息给她很大压力,。她一直努力想突破枷锁,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装进另一个牢笼里。
除了弹琴,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
这种不健康的心态在她慢慢长大后得到了治愈,只是没想到最后斩断他翅膀的会是自己,
她对那群人算不上熟悉,但他站在里面,就会觉得顺眼许多。这群人,什么个性的都有,个性不同,却能玩到一起,捆绑圈子的自然是利益。这也是姑姑最诟病她的一点,认为她享受了宋家的资源,却不懂得维系家族的利益。
她好像一直都挺另类的。
她从前对长辈眼中堪当楷模的闻帛昇比较无感,总觉得他身上那股世家公子哥的味儿太重,做派老套,说话喜欢点到为止,看人的眼神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施舍,太像上位的掌权者。
可若不是有大哥的责任感,也不会想尽办法把言列救出来。
这样一想,她这个人在识人断物方面其实真的很自以为是。既不是乐观开朗的小太阳,也不是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一直都算不得讨人喜欢。但她又很幸运,她喜欢的人好像都蛮喜欢她。
所以第一次被意料之外的人坚定选择时,她很难不心动。
她闭着眼抓了邻座的羊绒围巾,草草盖在眼睛上,湿热气升腾,闷得像是立刻就要下一场雨。
还是忍住了,既然是尘埃落定的决定,就不该再庸人自扰。
“滴——”声一响,车子驶入了高速,下个路口,就要说再见了。
车身平稳下来,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最后想到的是那只叫“书包”的猫。它在春光肆意的躺椅上,舒服地打盹。
如果有什么能记得她,那她希望是它。
至于那些戛然而止的流年,最好就止步于某个偶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