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存脑子猛地一震。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想过爸爸会真的为难他。她知道爸爸反对的原因,在他眼里,有没有言列,她都是宋存,他认为她没必要用人生冒险。
或许在爸爸心目中,她会喜欢很多人,言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她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平息下来的,这不是她能查到的范畴,就算去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在爸爸那里,这件事太轻飘飘了。能让言家无法反抗,想必是周全的天罗地网。何缘问的那个问题,大概也是其中一环。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爸爸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会喜欢上言列。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了?她无法责怪谁,爱是比恨更沉重的东西。
“您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他的。”来来回回后,她终于扯断了手上的纸巾。
“这样就够了吗?你知道你假情假意的日子里他在做什么吗?他在给你撒钱,他在给你铺路,他希望有一天你想回去的时候能立刻万众瞩目。”她在艺术圈深耕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收不到这些消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想闹就闹吧,症结也不在他这里。
“我知道的。”她已经没了退路,“我会离开的。”
又补了一句:“而且会尽快,我本来也是应该走的。”
听到这里,何缘松了一口气,她是带着诚意来的,不用她多费口舌,“我想,多年以后,你或者言列各自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就好了,就能体会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宋存苦笑着拉了拉嘴角,笑不出来。这些话里诚然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也有对她的恨,她知道。
目的已达到,何缘起身,结束这一局谈判,“宋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宋存跟着起身,好沉甸甸的祝福啊,她也只能含泪说声“谢谢”。
曾经有人,也用生命这样祝福过她。
宋存:“如果您不介意,咖啡我请您,我就不送了。”
“好。”
她重新坐下,黑桃木桌面,和来时一样整洁,两杯咖啡几乎都没动过。已经入冬了,阳光照进来,落在手背上,薄薄的油脂在反光。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门口,何缘一身轻松地上了车。
她又过回了以前的生活,规律的练琴规律的一日三餐。那份短暂的挣扎,就像落叶于狂风,努力过但无济于事,最终还是顺风而落。
那场后知后觉的慌乱,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拉开,又悄然落幕,在没有观众的剧场,演完了全部。
对于回到工作中来,韦敏是十二万分的高兴,就算忙于组建自己的经纪公司,对她的事也亲力亲为,特意抽了半天当面讨论。
宋存在几个工作中,一眼相中了某个沙龙会所的交流活动,韦敏当时觉得这未免有点大材小用,此刻又打电话来改了主意。
“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好几个知名钢琴家都在那弹过琴。”最要紧是,里面好多真正热爱音乐的资方大佬,能搭上这条线,养一个公司算什么。
宋存只是低低应着,翻着手上的谱。
言总严选,哪能错得了。
她也不是非要现在去弹琴,他们这一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是常态。只不过,她有工作去做,对谁都好,对谁都好。
“和他们谈的时候按次签。”她叮嘱道,随时会走,不想有后顾之忧,这也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
要在混沌中寻找生机,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归秩序。她开始给自己排班,上午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又做什么。
会所弹琴去了两次,反响都不错,她想弹什么弹什么,完全随心所欲地在享受音乐和自由。就是每次弹完就走,把所有的应酬都留给韦敏。
她换完衣服出来时,已经晚上八点了。一上车,张潼就热情地招呼她,说是买的猫粮和玩具到了,给她一并送过来。
她看一眼大大的包装袋,让司机改了方向,去秦笙的四合院。
她小时候很渴望养一只猫,又纠结没时间陪伴,丢给章女士,又怕她洁癖性格,天天在家数猫毛。妈妈照顾她和爸爸已经很累了。
后来在国外与余亚佳合租,对方突然领回来一只猫,问她介不介意,她开心得要命,从此承担了养猫的任务。
室友回国后,猫猫也一并带走,前年去世了,她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儿。
选择立刻就去,是因为不想一拖再拖,也没什么时间拖了。Even给她发了邮件,有个艺术节的演奏家手指受伤,问她愿不愿意顶替,她自然答应的。
那是一个公开行程,有迹可查。她一直希望能让这一次的离开和以前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再过几天,她就要走了。
宋存让司机先走,一身长衫的大厅经理认得她,一面让人来搬东西,一面说“宋小姐里面请”。
今天有另外的客人在,他以为她是来吃饭的。
“不用叫了。”宋存阻止他,“我就是来看看猫,我自己給她说就行。”经理领她到后院去。
小猫的名字叫“书包”,是她取的。此刻正在有火炉的屋子里酣睡,听见人进来,懒洋洋地“喵”一声,像是不满被扰了清梦。
宋存不理,蹲下来挠挠她的下巴,书包很受用的仰头,竖起尾巴给她打招呼。她让经理去忙,自己待一会儿就走。
经理让人给她泡了杯茶,应着声出去了,留下一人一猫在屋里打闹。
宋存开始拆玩具,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玩具,贵是不贵,应该蛮符合它的智商的,玩得不亦乐乎。
跑跳一阵儿,猫不累,她先累了,躺在它睡过的椅子上歇口气,小猫爪子攀着椅子的边缘,后腿一噔,落入了她的怀里。
“哇哦。”宋存摸摸它的头,几天不见,好像就重了。
她看见不远处泡的金骏眉,喝了一口,以示尊敬,小猫趁她喝水,一直挺着脖子在手腕边嗅来嗅去。
宋存觉得挺可怜的,开了一包猫条,一点一点喂给它。
喂完猫条,她也差不多该走了,关上门,把一屋子的东西都留给它,小猫趴在窗口目送。
还好猫的记忆并不长久,也不念旧,下次再来时估计就忘了她了。
她不介意,一起玩的时候开心就好。
几间房都亮着灯,明显客人还没走,池子边有小孩在喂鱼。她走得又快又轻,尽量不惊扰到任何人。
“宋存?”秦笙还是追了出来。
她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刚刚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听到言列打电话的声音,她想避开他走。
秦笙哑然,小跑过来,“这么快走了,吃饭没?”
“吃过来的,”她不愿多留,“是,有点事先走了,不用送,你忙你的。”话音未落,就急着抬步。
然而这里还是太静了,灰青与大红的庄严肃静。她听见有脚步声过来,立刻就要撞上,于是果断调头,往随便哪个方向跑了。
秦笙还来不及说话,身旁另一道影子就追了过去。
“言——”又是一个音没说完,人就消失在了同样的拐角。
宋存不熟悉地形,也来不及思考,反正是哪里越窄,哪里越黑,她就往哪里钻,恨不得找个地缝进去。
倒不是非要躲着他,就是第一时间都躲了,那就躲到底吧。
昨晚下过雨,青石板路湿滑,小路两旁又点缀着不少花花草草,各个名贵不堪。后面的人还在追,她只顾着跑,在同一个地方绕了好几圈。
慌不择路地,胯骨撞在石台的尖角上。
哎哟,她轻呼一声,骨裂般的疼痛让人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她捂着骨头,直不起腰来,身后的脚步声跟着停了。
树枝上挂着的雨水,漱漱落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撞,产生的蝴蝶效应。
“撞哪儿啦?”身后的人语气凶凶的,好像有点不高兴,迟迟没靠近。
“没事。”她忍着痛,转身。要不是衣服穿得厚,估计得丧生在这里。
手掌撑着的地方沾了些泥,她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淋了淋,冷得她差点整个人都僵住。言列皱了皱眉,走过去关掉。
“都痛得没知觉了是吗?”他要去牵她的手,被躲开。
“没有,你在这儿吃饭?”她赶紧转移话题,谨防他小题大做。
“嗯。”他看着她,“你呢?”
“喂猫。”她斩钉截铁。
本来一肚子火的,言列听见这恶狠狠的语气,又有点想笑。
“你快去吃饭吧,我先走了。”她的语气很想置身之外。
可有人偏偏不让。
他伸手拉住了她,低低的声音比夜露还重,“我知道你在躲我。”
心口的酸涩贯穿到神经末梢,被他拽着的手都没法曲合,只能轻轻甩开,“没躲你,工作比较忙而已。”
他嘴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没选择拆穿她,而是转向背后的原因。“是因为我妈是吗?你见了她。”
他说得肯定,宋存知道瞒不了,“是见了,但是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又有脚步声传来,还叫着他的名字,是闻帛笑的声音。
“言...”看见宋存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饭局结束了,哥哥说他喝了酒,让她来找找。
宋存收回视线,朝着她点头,闻帛昇说他以前常和妹妹去看他,所以她好像也没资格在她面前有傲气。
宋存:“我先走了,你们忙。”说一句麻烦照顾他都显得多余,她不必说这种话。
“有意思吗,宋存!”言列少见地动了气。就算她什么都知道了,也应该听听他的想法吧,他才是那个当事人。
“没意思。”宋存加快了步伐,“所以不要追来。”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闻帛笑的惊呼。
“言列哥!!!”
“你在干嘛!”她快步转回去,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再用力。
他把自己的手扎进了仙人球里。
“你疯了?”她瞪着她,用力掰着手腕想让他松手。
另一个人却像失去痛觉一般,只是看着她,“没有疯,只是想告诉你,他们能疯,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