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有些挪不动,看她的表情,像是在那里站了许久。
不可能的,他进来还不到两分钟。
屋里说话的几个人骤然噤了声,视线聚焦到门口。宋存有些尴尬地抚了抚手臂,好像她的闯入,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宋存回来啦!”周柯像是才发现一样,故作惊讶道。
秦笙白了他一眼,这不都在电话里说了吗?惊讶个什么劲儿。
她点点头,说了句,“嗯,好久不见。”
言列打消了出去的念头,看着她越走越近,两人很陌生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她的态度如此避讳,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周柯指着最左的一个女孩,“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堂姐,周柔,这位宋存。”
她主动伸出手,“周柔姐,您好。”。
又指着旁边穿着白色露肩毛衣,明显打扮更精致也更年轻的女孩,“这位是....要不阿列你来介绍吧。”
这一句话,让几个人的眼睛都长到某一个人淡漠的脸上,本来就笑着的白毛衣女孩,笑得更灿烂了,“让言列亲自介绍,我怎么好意思啊。”
言列:“孙佳佳....小姐。”
没想到他真的接了话,场面有一瞬的静默。宋存在等,等他怎么介绍自己,可是一直没等到,他像是忘了她的名字一样。
她只好自己伸出了手,“您好,孙小姐,我叫宋存。”
“宋小姐,您好。”
这场面给秦笙激得留了个心眼,赶紧招呼大家坐下,扭头就吩咐上菜。也没有谁特意选过位置,倒是比选过还更耐人寻味。
一张圆桌,她和周柯坐在秦笙的左右手,周柯旁边是言列,言列旁边是孙佳佳,再过去是周柔,整一个大闭环,亲疏远近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又坐到了一张桌子上最远的两个位置。
秦笙问她要不要喝一点酒,她婉拒了。
“你最近有演出是不是?”
“嗯。”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说到演出两个字,有人默不作声压下了眉眼。
孙佳佳倒是起了个话头:“宋小姐要在全世界演出,一年到头应该都挺忙吧。我有一个表哥,在京台做主持人,有幸采访过你一次,说你特别敬业。”
“是吗?谢谢夸奖。”她挤出个笑容。
“他叫薛征,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记得的。”宋存客气,“很专业的主持人。”
其实她不怎么记得了,但又不想把这个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孙佳佳偏偏不让,“他说那次台里的录音设备出了问题,第一遍采访居然没录上,最后不得已又来了第二次,录到了凌晨四点。”
她说这个事儿,宋存就有印象了,“那是个意外,大家都很辛苦。”
孙佳佳乐道:“是啊,我表哥说后来本来想单独请你吃饭表达一下歉意,结果约了两次都被打枪。”
“是吗?”她抿了抿唇,诚实道,“这个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工作有一点忙。”大概是和经纪人约的,直接回绝了。
“哈哈哈,我表哥沮丧了好一阵儿呢,我还鼓励他,宋小姐这样的人肯定不缺人追的,这样就放弃了会不会太没诚意了。”
她嘴角僵了僵,没想到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出于某种逆反心理,开玩笑似地点了点头,“对,很多。”
因为这句不客套的自爆,总算结束了这个话题。
周柯和秦笙成为了下一个主题,她沉默着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大家今天在这聚餐是因为两人的婚礼。
孙佳佳是伴娘之一,言列是伴郎之一。
很合理啊!
她再一次感到了格格不入。
看似巧合其实是刻意为之,是她自己要回来的,是她自己要来看猫的,也是她自己在得知他会来的时候说没关系的。
是她自己先违背了承诺。
或许是见她沉默了太久,秦笙又把话题递给了她:“有件事还想要麻烦你。”
她停下了筷子,“什么?”
“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写段曲子吧,我想进场时放。”秦笙卖萌道,也是上次和她一起去了音乐节,才从她朋友那得知她有这方面才华的。
“入场曲吗?”
秦笙点头。
“可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真的吗?”秦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之前问韦姐,她还说你很难答应呢?说是有人让你开价,你直接拒绝了。”
宋存:“.......”她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那要看给谁吧,就当送你的礼物,新婚快乐!”
秦笙与她碰杯,“谢谢!”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宋存也笑了,转头时与一整晚都避着的目光相撞。
那句“新婚快乐”又回到她脑海中,真是美好的祝福啊!
吃完这顿饭,宋存借口去了后院,和“书包”玩。
和小家伙太久没见,它已经足足重了两斤,抱在手上沉甸甸的,也完全不记得她了,打闹了好一会儿才熟悉一点。
感觉时间差不多时,她拿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直接走。路过前院时,看见一地的清幽,耳朵里飘过来几声孙小姐晴朗的笑。
接受某种结果,但好像不代表非要去目睹某些过程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
刚走到门口,秦笙就追出来说要送她。两个人在月光下,步子放慢了许多。
宋存轻松地问她,“筹备婚礼是不是很辛苦。”婚礼定在下半年,可是刚刚听他们说起,哪哪都是时间线。
秦笙一歪头,“有一点吧,主要我们希望朋友们能过去好好玩玩,大家都开心开心。”
“有谁不开心吗?”她完全是无心之问。
秦笙停下了脚步,其实这半年她或多或少都看明白了,“阿列好像不怎么开心。”
踟蹰了半天,她最后浅淡地笑笑,“那你们对他真好,言列知道了肯定很感动的。”
秦笙听她如此避重就轻,就知道没戏了,“哎,别看我们比他大点,其实很多事情上都是他给我们兜底的,就是他自己的事,也不愿意说说,就这样埋在心里,你有空的话,帮我——”
“我的车到了。”宋存甚少直接打断别人说话,“我先走了。”
她不诧异这个评价,他也给她兜底了。只是没办法开解,她最没资格让他算了。
——
回京市一个星期,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该见的不该见的人也都见了,宋存抱着手臂在家里数日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气温一直在二十来度徘徊,是那种心里怎么燥也会被天气治愈的温度。宋存随便搭了件针织开衫和牛仔裤,去京大找柳桉。
柳桉研究生要毕业了,最近都在学校里准备答辩。
没想到刚下车就下起了雨,她只好站在校门口等他。
柳桉找了好一阵儿才看到躲在人群后的她。
“你这样打扮,还挺像我们学校某个院系的院花的,我估计你再站一会儿,说不定都有人来搭讪了。”
“.....别埋汰我。”她结果他手上的透明伞,“我可考不上。”
柳桉:“......您谦虚了。”
两个人仗着有伞,率先冲进了雨里。
“去哪里吃饭?”柳桉问她。
“就去你们学校后面的美食街吧,好久没吃过了。”知道他忙,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行,正好新开一家麻辣烫,这会儿时间早,大概有位置。”
两人顺着人流往后校门走,遇见几个打完篮球的大学生。一路拍着球,满满的活力,互相大脑着。
柳桉想起言列还在京大念本科那会儿,打篮球的应援盛况,刚要开口调侃两句,发现她心不在焉的,只好作罢。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只会徒增伤感。
柳桉:“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存捏紧伞炳,“你也觉得我不该回来是吧。”
“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柳桉一下抓住了重点。
“....没谁了。”只是她觉得可能很多人都不希望她回来。
柳桉大概猜到了,“你别怪叔叔,那么紧急的情况,他也没得选。”
宋存点头:“我没资格怪任何人,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柳桉把她往里挤了挤。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怎么想他还是能猜到一些。十六七岁的遗憾是最遗憾,如果有机会弥补,绝大部分人会疯了一样的反噬。
但他其实又非常理解宋叔的想法,他们都是学法的,看待别人的问题,总是先从理性出发,讲究的是风险可控。
而且最大的阻碍也并非这个,她首先没原谅自己,其他人顶多是不给她博弈的筹码。
两人选了室外的位置,要了一个中辣口味,雨滴淅淅沥沥打在塑料棚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柳桉推断道,“所以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胖了、瘦了、憔悴了没有。”
宋存思考了两秒,“那倒没有,还行吧,挺热闹的。”
“热闹是个什么说法?”
宋存:“就是人挺多的意思。”
“哟,不会这么快交女朋友了吧。”他故意刺激她。
宋存被他惊诧的表情吓了一跳,“你这么激动干嘛,这个我不清楚,交不交女朋友都是人家的自由吧。”
柳桉啧啧两声,“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风轻云淡了一点,我要是言列,我能气得吃不下饭。”
宋存咬断嘴里的豆皮,“那要怎么样,还要我去强取豪夺啊。”
“诶,你要有这觉悟,这事就大概率成了。”
宋存睨他一眼,“你一律师说出这种话,你对的起宪法吗?”
“宪法不会让人幸福,无法无天才会。”
“......”
柳桉见她不说话了,宽慰道:“上帝都要掷骰子呢,凡人又岂能确定每一个决定,其实我也理解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这恋爱也未必谈得开心。”
宋存被他说的思绪有点乱,好遥远的事情,她没敢想,“说说你吧,你答辩准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看看我这脸吧,熬夜熬得起码厚了0.5厘米,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骂人最狠的是我的导师,按照规避原则,他不能参与对我的提问,简直是逃过一劫。”
“......”
吃完饭出来,正赶上大批量的学生下课,于是又逆着人流往校门走,柳桉说下雨不好打车,他去开车过来送她,让她在校门口等。
她等人的时候站得笔直,发现有人想过来搭讪才扭了头。
和上次一样,她几乎只看了一眼背影,就认出了言列。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另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像是替人举着的。他站得很松弛,显得旁边勾着头的女孩愈发娇小。
头顶的那把伞,挡得住大雨,挡不住满天的潮气。伞很轻,指骨捏紧伞柄时,伞面有些轻微摇晃。
在他转过来的前一秒,“砰”地一声,她关掉车门。
伞被收拢,她又拨了拨湿润的头发。
他会为你撑伞,自然也会为别人撑伞,有什么好矫情的。
“你刚刚在看什么?”柳桉问她。
“没什么,看见你们校门口聚集了几个人。”
“哦,今天我们学校那个合作的实验室揭幕,估计是校领导在陪着合作方。”说完看了一眼表盘,“估计这会儿要一起去吃饭吧。”
宋存手撑着窗沿,轻轻“嗯”了一声。
后视镜里的她释然一笑,其实挺好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那些人还会害他不成,再怎么也不会比她过分。
尊敬的大哥的妹妹,好友堂姐的闺蜜,抑或者志趣相当的同路人,好像每一个都比她要适合。就像他妈妈说的,言列不是非她不可,他和谁在一起都会有很好的人生的。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绝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留。
“言总,谢谢您。”女人接过他手上的咖啡,又去拿他手上的伞。刚刚她高跟鞋一扭,不小心洒了咖啡在衣领上,幸好走在身边的人扶住了她,才没出洋相。
言列把咖啡递给她,将伞过继给后面匆匆跑过来的男士,兀自上了停下的车。
天似乎一下就暗了,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号码。
她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像是即将消融的雪,让人莫名慌乱。顾不得现在的场合压根不适合给她打电话,直接拨通了。
遗憾的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连打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和柳桉一起要毕业的,还有岑宁,小姑娘也在准备着自己的答辩。宋存从国外带回一套限量版的乐高送给她。
她其实很喜欢乐高的理念,只要愿意积累,你所拥有的每一块积木都会在未来帮你建起高楼大厦。
因为出色的实习能力,岑宁接受了一个其他城市的管培生offer,也结束了在酒吧的打工生涯。前段时间专门打电话和她聊了聊自己的心结,说她其实很喜欢酒吧的工作,喜欢那里的每一个人,老板为了留住她还要给她加工资,她真的很舍不得大家。
她又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只说人生需要排序,有的事情要趁早,有的事情缓一缓也可以,要她自己判断。
和岑宁吃完一顿饭,她又去了秦笙那里喂猫,意外碰到了李家宜,对方比上次健谈许多。她第一次坐在那个院子里,听着她嘴巴里冒不完的话。
李家宜:“要是早一点见到你就好了,我结婚肯定请你的。”
“什么?你结婚了?”宋存很惊讶,因为李家宜的样子太像小孩子了,尤其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裙,扎了麻花辫。
“对啊。”李家宜笑,“你不会觉得我未成年吧,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你比我大一岁?”
李家宜点头,“肯定啊,你知道那会儿我要参加小升初考试,天天被我妈逼着学,知道你不用考以后,多羡慕啊,真的,还闹着要艺考,找了个老师突击,我还没摇头呢,老师先摇头了,让我妈另请高明。”
“那真是难为你了,”宋存确实没料到还有人羡慕这一点,考琴比考学肯定要难不少的。
“所以我从小就佩服学艺术的,下次介绍我老公给你认识,他一头长发,学美术的。”李家宜一脸幸福,“说不定你们会有共同话题。”
宋存应下,“好啊,反正有你也不会冷场。”
“对了,宋存,你有对象没?”
“.....暂时还没有。”大概很久不会有了吧。
李家宜倒不觉得有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单身万岁!”
“.......”
谈话很愉快地结束了,这期间时不时就会回一下头,想着那个拱门处会不会进来一个谁。
然而是没有的。
她有时候觉得大院很大,大到可以容纳好多孩子不一样的青春,有时候又觉得它好小,小到容不下他们两个人。
她和李家宜一起离开的。
“诶,你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带它一起走?”
宋存滞住脚步,想了想,“你说的是猫?”
“对啊,不然呢。”
“.....它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我没法提供。”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淌而过。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她没有再遇见他,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工作、生活,又只剩下了那几件事。
直到又在便利店的对街看到了他。他倚在车门边,在西装口袋里摸索着什么,转身时与近在咫尺的她四目相对。
这一次,他们都平静了很多。
宋存主动打了招呼,言列把还没暴露的烟盒又塞了回去。
相比起上次的局促和落荒而逃,落落大方的她让人感到心乱。
她穿了米色的高领衫,同色系的毛呢裙,裙下一双棕色的长靴。头发用蓝色的发带竖了起来,手上拎着一个方正的包,里面插着几支花。
这样正式又温婉的搭配,像是刚刚约完会。
他不由得往后多看了两眼,还好没有再出来一个人。
宋存笑了笑,“你在这儿干嘛?”
“我路过,下来买瓶水。”
她点点头,“我去听了我师兄的演奏会。”随后看一眼对街的店,“想喝什么,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