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的传统中,没结婚一律算是小孩,工作几年也还能收压岁钱。
一旦结了婚,就是大人了。
叶蓁蓁的这个新年,过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跟着顾庭深辈分升级,给小辈们挨个发红包,听他们喊着“舅妈”“婶婶”,面上微笑,心中囧囧,体验十分新奇。
吃完饭后,在顾家老宅,她坐在一群已婚少妇中间,听她们聊天,更是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朝她打开了。
很多话题都是她以前闻所未闻的,比如生产过程、产后修复、升学考试等等等等。
她虽然参与不了,但混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眼界打开。
只是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叶蓁蓁头上。
“...生了孩子,再怎么减肥,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以前没生宝宝的时候,没比蓁蓁胖多少,现在快有两个她那么宽了。”
一个圆脸紫衫的少妇笑着捏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苦恼。
叶蓁蓁认出这是顾庭深的堂姐顾婉清,今年刚生了孩子,她正要出言安慰,就听旁边短发干练的少妇笑道,“宝宝才半岁,你急什么?等孩子一岁了,你身体也恢复了,再减肥也不迟。”
说完,笑吟吟地问一旁的叶蓁蓁,“蓁蓁啊,你和庭深结婚快半年了吧?有没有好消息啊?”
叶蓁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好消息”是什么意思,脸腾的就红了。
这短发少妇名叫秦慕,是顾庭深堂哥的妻子,论起来叶蓁蓁该叫嫂子的。
秦慕看她反应,更觉有趣,越发凑上前去撩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结婚当年就生下了思洋,要我说还是早点生好,身体好恢复!”
旁边众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催生”,把叶蓁蓁搞得万分窘迫。
她低下头庆幸自己今天披散着头发,多少能遮盖住通红的耳朵和脸颊。
众人见她如此,更是笑个不停。
叶蓁蓁干脆拿起桌上果盘中的果冻,作势认真研究。
这桃子果冻做得真别致!真好看!我能看一晚上!
“你们快别逗蓁蓁了,人家还小着呢,脸皮薄。再说了,二十几岁正是打拼事业的时候,急什么啊。”
顾庭芳笑着拍了拍叶蓁蓁的手,转移话题,“桃夭最近发展正好,最近推出的那个唱跳组合,叫什么ZDK的,把你姐夫家的小妹妹迷得不行,听说我今天回来,央着我找你要签名呢。”
叶蓁蓁如同见了救星,抬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签名照算什么,我让他们给咱妹妹录个视频,鼓励咱妹妹好好学习!
众人的话题顺利转向娱乐圈,本想从叶蓁蓁这里打听些内幕,结果一经试探,才发现她除了自家桃夭,对圈中八卦一问三不知,不禁扼腕。
你一个常年身处话题中心的风云人物,怎么能什么秘闻都不知道?!
叶蓁蓁也很无辜,她为了避免原主的命运,已经尽力远离那个名利场、是非圈了,再说了,她也是第一次当老板,每天忙到飞起,哪有精力看八卦啊。
“唉,蓁蓁,那个之前总是碰瓷你的那个白雪,你还记得吗?”叶蓁蓁正暗搓搓吃瓜,忽然听有人问道。
她摇摇头,白雪退出《我是演员》后,她就没怎么关注过了。
“她不是一直想嫁给王家老三吗?”那人见她一脸茫然,继续道,“之前王家一直看不上她,前几天忽然就办订婚宴了,还请了不少人去观礼。”
话题一起,很快有人接话。
“嘁,王老爷子去年一场大病后就把公司交给儿子,结果老大资质平庸,老二野心勃勃,老三是个只会玩乐的二世祖,听说公司都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前段时间,城南的有个项目交付的时候出了事故,他家股价跌得可不少。”
“谁知道呢,这家人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难不成是想进军娱乐圈,捞一笔?”
叶蓁蓁跟着听了一点,很快抛之脑后。
白雪之前拉踩原主,她让展颜在比赛中碾压回去,就算扯平了。
说到底,只有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她对白雪并无多少在意。
前日种种,既然恩怨已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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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宾客们全部送走,叶蓁蓁揉了揉笑到僵硬的脸颊,挂在顾庭深的胳膊上一步一挪。
顾庭深好笑地揽住她的腰,“累了?我抱你进去?”
“不要,”叶蓁蓁摇摇头,靠在他肩上,“爸爸妈妈还有楠楠都看着呢。你让我挂着就行。”
顾庭深任她挂着,揽着人往屋里走。
“过年好忙啊,妈妈是怎么做到,参加了一天的聚会还神采奕奕的?”叶蓁蓁看看不远处精神奕奕的老两口,自愧不如,“我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顾庭深脚步猛地顿住,灯火通明的院落里,她仿佛看到了一头短发的顾婉宁,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对着自己抱怨,“深深啊,你说妈妈是怎么做到的,连着参加几天的无聊聚会,还能这么精神?”
“...庭深,你怎么了?”叶蓁蓁的声音将他唤醒。
他低头对上一双盛满担心的眼睛,勉强勾了勾唇,“没事,走吧,先回去。”
“你脸色好差,”叶蓁蓁站直了身体,仔细打量他的面色,踮起脚尖摸他的额头,“着凉了吗?”
“没事,有点累。”顾庭深配合地低头,等她确认过温度,牵起她往回走,“走吧,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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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叶蓁蓁第一次留宿老宅。
和满庭芳现代简约的风格不同,这里的装修偏中式,很多家具和摆设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不知已经传了几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送走所有客人后,已近半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蓁蓁总觉得顾父顾母还有顾庭深都较往常更加沉默,神情间颇有些郁郁。
心事很重的样子。
互相道过晚安后,顾思楠熟门熟路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叶蓁蓁跟着顾庭深一路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顾庭深的手在门把上停了几秒,才缓缓转动,推开了深色的木门。
叶蓁蓁担心他的身体,本想让他快去洗漱,但被拒绝了。
她快速收拾完自己,走出浴室,就见男人闭目靠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暗影,让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脆弱。
叶蓁蓁脚下一顿,随后缓步行至沙发后面,
手放在男人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
顾庭深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宝贝儿,陪我坐一会儿。”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如今又带了些沙哑,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叶蓁蓁顺从地绕到他身边,依偎着男人坐下,这才看清茶几上摆着一个实木相框。
照片中,一个短发女孩揽着身边的容貌相似的男孩,笑得阳光极了。
叶蓁蓁一直以为顾思楠的长相是随了顾庭深这个舅舅。
舅甥两个有□□成相似,只是顾思楠年幼,五官线条比较圆钝;顾庭深的面部线条带着成年男人的棱角,显得更加硬朗。
但这张照片里,站在顾庭深身边的短发女孩子,和顾思楠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照片里的两人身高差不多,面对镜头时,相似的面容上表情却截然不同。
顾庭深站得挺直,只微微勾起一点唇角,显然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不苟言笑。她旁边的女孩子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站姿轻松随意,笑容灿烂。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婉宁。
存在于原书故事背景中,被一笔带过的人物。
顾庭深的姐姐,顾思楠的生母。
原主的记忆中,依稀有和顾姐姐相处的画面。
顾婉宁幽默风趣,很会照顾小朋友。
原主小时候到顾家做客,一眼就喜欢上这位漂亮姐姐,跟着妈妈离开时还抱着人家哭着不愿意走。
当年听说她去世,原主难过了许久。
失去至亲的伤痛,穷尽一生都难以抚平。
在这样团圆热闹的年节里,呆在浸满了过往回忆的老宅中,心中该是怎样的沉痛滋味。
叶蓁蓁几乎不敢深想。
她握紧了顾庭深的大手,想说些什么安慰,又觉得语言如此苍白。
庭深却仿佛懂了她的想法,亲了亲她的发顶,“我没事,这么多年过去,楠楠都六岁了。”
他的声音仿佛被砂纸擦过,听得叶蓁蓁眼睛一酸。
她跪坐起身,抱住顾庭深,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只有我们俩在这,你不用强撑着,想哭就哭吧。”
顾庭深闭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但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好像某些沉重的、压抑的东西被卸下了。
他生平第一次,放纵自己,向人袒露内心的脆弱。
那些他以为早就遗忘的过往,凝结的疮疤下,从未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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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轻抚他的头发,听他低哑着声音述说着往事。
“...她比我大4岁,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小时候都是她带着我...”
“妈妈对我们管得很严,她喜欢小动物,家里不许养,她就缠着爷爷在郊区的院子里养,爷爷最宠她,把她从河里捞的鱼、虾养在自己宝贝睡莲的缸里,还找人给她做了各种竹编的小笼子,装那些鸣虫...后来,爷爷去世前,还嘱咐李伯,帮她照顾好院子里的宝贝...”
“她大学本来想选生物方面的专业,但是妈妈坚持让她学金融。她答应了,但是大学时经常去生物系蹭课。有位生物系的老教授想保送她读本校研究生,得知她是金融专业,一直劝她转专业,去学生物...”
“她和郑楠就是那时相识的,她给我发邮件,说看上了一个生物系的学霸帅哥,准备拐回来给我当姐夫。”
“妈妈调查了郑楠...”
叶蓁蓁手上动作停了停,她读过原书中关于顾思楠的身世的那部分。
郑楠高大英俊,性情温柔内敛,与顾姐姐的锋芒毕露恰好互补。
两人年岁相当、品貌相配,无论谁看了,都要夸一句佳偶天成。
谁知却遭到了顾母的激烈反对。
郑楠的母亲当年被有妇之夫蒙骗,无意中插足了别人的婚姻。
得知真相后,决然斩断过往,回到老家,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最终选择生下了郑楠,和父母一起把他养大。
老一辈的恩怨本与郑楠无关,但顾母却认为歹竹难出好笋,有这样的父亲,郑楠的品性必定堪忧。
且顾母对顾婉宁期望极高,顾氏的继承人决不能找个这样的姻亲,在上层圈子沦为笑柄。
“...妈妈把婉宁带回家,要求他们分手。她不同意,妈妈就没收了她的手机和电脑,把她关在家里,不准她同郑楠联系...她从家里跑了出去,钱、银行卡、首饰,什么都没带,就这么地走了。”
“我那时在极地旅行,爸爸在国外出差,等我们回来时,她已经杳无音信了。”
“后来,我的邮箱里偶尔会收到她发来的照片,她和郑楠去了F国,在一个南部小城的教堂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之后在当地的社区大学做助教。”
“他们买了一个带小院的房子,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还养了一只猫,一只狗。假期会去各地旅行。”
“我以为这样就很好。”顾庭深说到这里,声音哽住了,半晌才继续道,“可没过多久,那个大学里发生了枪击案。郑楠护着她往外跑时,被流弹击中了...”
叶蓁蓁抱紧他,几乎不忍心听下去。
书中狗血又俗套的剧情,落在当事人身上,就是难以承受的命运。
“我们赶到F国,郑楠还在抢救室,婉宁躺在病床上,苍白虚弱,一脸惊惶。”
“我从没见过妈妈那么失态的样子,她抱着婉宁,哭着求她振作起来,捶胸顿足地懊悔...”
“可一切都晚了...”
“婉宁当时刚怀孕不到三个月,料理完郑楠的丧事就病倒了。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生下楠楠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爸爸妈妈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妈妈在葬礼上哭到昏死过去。我抱着楠楠,只觉得茫然。我大学特意选的金融专业,那时想着,以后我接手集团,她就可以自由地过想要的生活...可转眼间,两个人就这样没了...”
叶蓁蓁听得心中难受,侧身抱住男人,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
在叶蓁蓁温柔的安抚中,男人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黑沉沉的天幕下,雪花无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