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角处,假山假水,半轮暖日直照在秦元婉的眼眸里,衬得她眼如黑曜石般晶莹,周昭珏不知为何心忽然地慢了半拍。
他走出的脚步一顿。
生得倒不像福薄之人,这是周昭珏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周昭珏其实看惯了美人,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皇宫里的各位娘娘,哪个不是人比花娇,哪个未曾容色倾城?可是,这些都竟比不上他看见秦元婉的第一眼。
“二哥!”
这时七公主先发出一声惊呼。
她紧张道:“你怎么在这里?”
背对着周昭珏的秦元婉才跟着反应过来,眼皮一跳。
她僵硬着转过身,向对方行礼。
秦元婉身态放地很低,只能看见周昭珏腰侧以下,佩戴嵌着七八颗朱红色的玉石,袍角处张扬的五爪龙纹威风凛凛,若是秦元婉真还是十四岁的她,那此刻便该被吓的瑟瑟发抖。
但她已经不是了。
她已经不是十四岁的秦元婉了。
“嗯。”
周昭珏矜持地点头,他的视线掠过亲妹,悄无声息地落在秦元婉身上,微微凝视了片刻,而后才不轻不重地道了句:“秦家妹妹。”
这句话上辈子他也曾对她说过。
秦元婉:“太子殿下。”
七公主倒是诧异地看着两人,心中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尤其是她二哥,冷不丁冒出一句略显亲昵的秦家妹妹,不知秦元婉怎么想,七公主心里却很是恶寒,好似那太阳从东边升起了。
这还是她二哥吗?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周昭珏问道:“先生授课的时辰,你二人何故在外?”
秦元婉:“…”
该如何说,总不能说自己是出来找谢朝春的吧。
所幸七公主打了个哈哈,“二哥管这么宽做什么,你又不是先生,”又看了眼周昭珏的脸色,也不敢再僵着,于是迅速又补了句道:
“二哥你放心,没耽误什么课业,我们出来放放风,马上就回去了。”
周昭珏抬头,估量下时辰,没再说什么:“既如此,那孤送你们回去。”
路过秦元婉的时候,他视线不偏不倚地,多看了她鬓边别的海棠簪。
于是不管原本秦元婉想的是什么,此刻她与七公主都只能夹紧尾巴,乖乖被周昭珏送回去。
回到课上,教书的老先生一看这阵仗,还愣住了片刻。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周昭珏就已提步走了。
又过了半柱香,秦元婉一咬牙,还是偷溜出去了。
看见周昭珏只是一场小插曲,她不能为此动心神,当务之急是先在谢朝春那边刷上存在感。
天寒,叶焦黄,长廊寂静,只有头上的亭台竖着几道人影。
“谢世子。”
女声清莹,好似春风化雨。
亭台上的男子看向来人,懒洋洋地抬眸。
谢朝春温声道:“秦女郎?”
他是认识她。
秦元婉温和地笑了下:“这几日见谢世子总是匆匆离去早课,心下便有些担忧。”
谢朝春面前摆了一盘残棋,他捏着其中一枚黑子,似乎在诧异秦元婉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但很快他就微笑看着秦元婉,得体道:“女郎多忧,不过是岁暮天寒,旧疾再犯。”
秦元婉顺势坐在谢朝春对面的石墩上。
周昭珏也很爱研究这些。
她前世嫁与周昭珏后,多次被他抱在腿上,就曾瞥见过相似的棋局。
只是这两人下棋的风格迥异。
周昭珏下棋时惯执白子,后发制人,若毒蛇一般阴冷地藏在角落,等待着随时可能的机会一击毙命;谢朝春么,执黑子,先手却不猛攻,反倒有些从容,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两种风格,谁好谁坏,轮不到秦元婉一个门外人说。
她只是如今看谢朝春更顺眼。
“谢世子,”秦元婉温声道:“我几年前常染风寒,家父派人去南蛮寻了几帖方子,我服下后,没几日竟都好了,可见药方灵异,兴许世子用了也就好了。”
“咳咳…”谢朝春面容苍白,猛地咳了几声,而后再看向秦元婉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歉然,“多谢女郎好意,我已心领了。只是我的旧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与风寒无干,就不牢姑娘费心了。”
两人又闲闲说了几句,但谢朝春始终不咸不淡的,好像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美貌女郎,只是块会说话的石头。
秦元婉倒觉得没什么。
自己骤然凑上来,谢朝春不疑心才不正常。
最后,秦元婉垂眸看着那盘棋局,低低地笑了声,而后眼眸水亮,冲谢朝春道:“世子的棋我倒看得新鲜,不知能否让我借子走一步?”
“当然可以了,”谢朝春微笑:“秦女郎,请。”
谢朝春的书童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低着头,心里诽腹,这可是棋圣老先生遗留的棋谱,怎么可能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解出来,真是疯了。
“落在这里,谢世子以为如何呢?”
谢世子:“极好。”
“姑娘竟破了这残局。”
什么?
书童不敢置信地抬头,惊讶地张大嘴。
这不是世子千辛万苦才掏来的残棋吗?
不是说这个世界上能破棋的不超过五个手指头吗?
“只是此棋角度狠辣,断臂求生,非常人所能破之,竟是我小瞧了秦姑娘。”
谢朝春语气淡淡。
秦元婉被夸的略略心虚。
她只是记性好,记住了前世周昭珏抱着她的时候,信手在棋盘上落下的子而已。
差不多坐够了,秦元婉起身告退。
书童等秦元婉走了后才凑上来。
自古能在小姐少爷们面前得脸的大丫鬟或者小厮,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或者说各个都是人精。
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有的。
“世子,秦女郎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又是书香门第,京都里顶顶体面的人物,”书童低声道:“您刚刚不该那样冷淡她的。”
谢朝春脸上的笑意淡了。
他名字里带了个春字,但是人生境遇却如严冬,时时刻刻命悬一线,不知何时就病去了。
此刻若有所思。
“青竹,你说平日毫无交集的人,为何要来寻我?”
“自然是仰慕世子才名与德行,”书童回的斩钉截铁,他家世子虽然素来在世人面前弱不经风,但是除了身体羸弱外,样样都好。
几年前还曾被人赞为玉世子,说京都有双壁,明月寒霜周储君,隐玉美华病世子。
周储君指的自然就是那位太子殿下了。
而谢朝春,就是所谓的病世子。
“是么,”谢朝春闭目,脸上的笑意彻底失了。
他低声道:“我看未必。”
秦元婉,谢朝春此前虽未与她有过什么交集,但他多少听过她的事的。
她身上惹的事都太麻烦了。
太麻烦了。
他不欲沾惹。
谢朝春拂袖,慢吞吞对着青竹道:“她碰过的那盘棋和其他的东西,都烧了吧。”
…另一厢,七公主懒懒地躺在轿子上,她数着车厢柜子里的金钗玉簪,正出神想明日上学佩戴什么,就发现自家的轿子咯噔地一下被人拦住了。
拦她的人两指撩开她的轿帘,目光凉凉地扫了一圈轿子里的空间,然后才淡淡问:
“你今日到底为何翘课?”
是周昭珏。
二哥几时这么闲了!
居然还单挑着这段路来拦她!
七公主咬住唇,正想糊弄过去,就听见周昭珏警告她:“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你之前闯的祸,孤一样不落,都会告诉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