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陈锡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宫殿。
宫殿里应有尽有,吃不完的美食,玩不完的玩具,照看自己的佣人,和忙碌的国王。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汇聚成他的全部。国王很忙,没有时间陪他玩耍,偶尔有老师来给他讲课,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
“他应该很孤单吧?这么小,爸爸不管他,妈妈也...”照看他的人欲言又止,声音怜悯带着同情。
妈妈——是了,指尖划过书中那张彩绘插图,三个火柴人微笑着手牵手,看起来很幸福。国王,王后,还有他们的孩子,这应该才算是一个家,可他的宫殿里,只有国王却没有王后。
他问国王,妈妈在哪里。
镜湖的中央是漂亮的玻璃花房,他们说这里叫疗养院。国王牵着他的手,穿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走到一扇门前。
他看过很多童话书,此时的妈妈,像是故事里沉睡的公主。他将耳朵轻轻地贴近,能听到微弱的呼吸。他牵着妈妈的手,那双手温冷,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温度。两只手牵在一起,奇妙的情绪在心里破土。还来不及感受,父亲拉过他的手,“好了,妈妈要休息,我们不能打扰她。”
他获得了表现好可以就可以来看母亲的权利,可她永远在沉睡,他没有见过母亲醒来,也不知道母亲是否会醒来。度过幼年时期,上了小学后他每周都会去疗养院,只是静静地拉着母亲的手,时不时说一些学校里的事情。
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会迎来幸福的结局,直到两年后,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建构母亲的一切,他再一次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
下葬的那天下着小雨,来往的人都身着黑色,面色沉重,看着他的脸上充满了怜悯和同情,好像他失去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他仰头努力看着父亲的脸,父亲的脸上沾了雨水,看向墓碑的眼里没有悲痛,带着几分淡漠和麻木,像是早就已经接受这一切。
父亲没有哭,他也没有。
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残缺的、冷漠的个体。
第一次见到林柯,并不是在除夕那夜,而是更久之前。
临时调整的一节体育课,队伍解散后大家四散开,主席台的那一片阴凉适合躲懒,他将校服盖在脸上小寐,躲过女生的搭讪。
底下忽然传出一片哄笑,“喂,那不是你初中班里那头猪,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啊?”
“属你眼尖,咋的,对人家有意思啊?”
一阵恶寒的笑声响起,全是对女生的嘲讽和恶意。
“来来来打个赌啊,谁进的球最少就去跟她表白。”
这也是林柯班上的体育课,一场不怀好意的赌约成立,赌注却是当时的程佳圆。
临下课,进球最少的男生暗骂了一句晦气,笑吟吟地朝着程佳圆去了。
女生成群坐着闲聊,忽然走过来一个男生,大家面上不动声色,却都想要看他做什么。
只见他走到独自一人的程佳圆身旁,戏谑道,“同学我感觉你长得好漂亮啊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
远处一阵爆笑声,所有人都知道来者的不怀好意,女生们对男生的恶行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阻止,也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围观,声音太大连打盹的陈锡都被吵醒,一睁眼就是目睹这一场闹剧。
刚要上前阻止,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哗。”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从那个男生的头上浇下,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陈锡半眯着眼,看见炽热阳光下,坚定挡在程佳圆面前的女生,冷眼嘲讽道。
“大夏天的,热昏头了,这回清醒了吗?”
少女眼里的冷锐如冰芒,刺破那些恶意。
“你妈的。”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竟扬起手要打林柯。
即使在男生的拳头前,她也毫不示弱,甚至扬起脸。
似乎想到了在学校斗殴的后果,最终这一拳头并没有落下。
这场闹剧草草结尾,体育老师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担心闹事,两方四散而开。
瘦弱的女生挡在同伴身前,拉着程佳圆的手就要走。男生还不泄气,仿佛放不下这个面子,扬言要在校外找人弄他。
“行了,李凯。”
陈锡出声制止,眼里的嘲弄和淡漠,让人很不爽。
“关你屁事啊。”李凯没想到被一个女的欺负就算了,一向不合群的高岭之花也要横插一脚,怒火又被点燃了,被同伴拦下。
“行了行了行了,你忘了他家干什么的。”
他去老师的办公室拿作业,偶然又看见这件事的后续。那个瘦弱面色清白的女生,站在她身旁的女人似乎是她的母亲,一只胳膊紧紧攥着她,压着她给对面的男生道歉。
“我道歉,我不该泼水。”
“那他是不是也要给程佳圆道歉,嘲笑讥讽挖苦别人,难道就不该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吗?”
“我就是开个玩笑,至于吗?”李凯理不直气也壮,小声嘟囔道,看样子一点没当回事。
“好笑吗?”女生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笑,反讽道,“你长成这样从小到大没人同情过你吗?”
语罢,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一点也不管对面的男生脸色有多黑,“我就是开个玩笑。”
“林柯!”他听到她的母亲嗓音尖锐,带着怒气斥责她。
扑哧。陈锡忍不住轻声发笑。她可真是要气死人不偿命。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后来两个女生成为了好朋友。
陈锡听见那个胖胖的女生在走廊里叫她,“林柯,林柯,快走上课了。”
双木林,哪个ke?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柯。
自然界的美好和坚韧,一个好听的名字,带着父母的美好期待,人如其名,正义,坚强。
她的父母一定很爱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关注一个女生。
站在被张贴优秀作文的榜下,陈锡抬起头,看着少女清秀隽丽的字体,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柯。
那篇作文的题目他到现在还记得,里面曾写到她最喜欢的电影是《乱世佳人》,里面的女主斯嘉丽是她最喜欢的电影角色。
后来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他花费了三个半小时的时间,看完了那部电影。
“上帝作证,他们不能将我打倒。我要熬过这些苦难,等到一切结束,我永远不要再挨饿。”
她总是很沉默,却好像有好多难以向他人倾诉的话语。
她执着变得坚韧,却还是因为别人的编排厌恶而偷偷抹眼泪。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病态。
开始不动声色地注意一个女生,观察她的一言一行,在所见之处寻找她的踪迹。
路灯下她走在前面,没注意到男生的自行车从他的旁边经过。
她原来也住在这里。
骑自行车十几分的车程,坐公交却要半个小时。
偶尔回的晚了,可以看见她一边走一边嘴里碎碎念被着单词。
除夕那一天,是他正式走在她的身边。
即使合家团圆的日子,家里的阿姨早早放了假,一觉从白天睡到黑夜并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同往常一般睡醒了出去觅食。
却是第一次与她对视。
今天的她穿着毛绒绒的,好可爱。
她蹲在那里喂流浪狗,他站在墙角吸着烟看她。
他乏善可陈的前半生,似乎怎么样也无所谓,即使某一天突然死掉,估计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
直到那一天大雪纷飞,岁月静默之际,好像一切都被凝结在飘着雪的水晶球里,带着红色围巾的女孩蹲下身子,心疼地摸了摸被遗弃的幼犬的脑袋。
他总觉得如果被捡到的是他,她会不会也这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