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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湖雾未散时

    《湖雾未散时》

    林疏把保温桶焐在掌心时,指腹还残留着昨夜整理档案时蹭到的蓝黑墨水渍。凌晨五点的风裹着潮气漫过石桥,她在桥堍停住脚步,远远望见湖边垂柳树下那抹浅灰身影。周遥总说自己像只守时的布谷鸟,可此刻对方正低头拨弄手机,发梢沾着的雾珠在路灯下闪成细碎的银线,分明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钟。

    “咸豆花要趁热吃。”她递过保温桶时,周遥指尖的凉意恰好触到她手腕内侧的痣。塑料餐盒掀开的瞬间,紫菜与虾米的鲜香混着白汽升腾,在两人之间织出半透明的帘幕。周遥总说北方人不懂江南早点的妙处,可去年深秋在图书馆熬论文时,正是她对着林疏带来的韭菜盒子吃得狼吞虎咽,油渍滴在笔记本上晕成浅黄的月。

    湖面笼着青灰的雾,远处石舫的轮廓像浸了水的宣纸,墨迹正一寸寸化开。周遥忽然捉住她垂落的手,掌心的纹路与自己的叠在一处。她们总在这样的时刻沉默,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惊散沾在草叶上的露水。三个月前在社区服务中心初次碰面,周遥蹲在地上给流浪猫梳毛,抬头时睫毛上沾着根白绒毛,林疏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摘掉,指尖触到的皮肤比想象中更暖。

    “上回你说的那首词……”周遥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其实下一句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拂过林疏手腕,惊起串细小的战栗。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周遥倚着栏杆背宋词,衣角被夜风掀起又落下,那时林疏就想,原来古人说的“皓腕”,该是这样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的肤色。

    石径旁的杜鹃开得正盛,深紫花瓣上凝着水珠,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周遥忽然松开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给你的。”她说话时耳尖发红,低头盯着自己磨旧的帆布鞋尖。林疏拆开来看,是本线装的《绝妙好词》,扉页上钢笔字洇着水痕,显然写过又改:“愿你眼中常有湖光,心底永住春山。——癸卯年春分”。她记得春分那天周遥说要加班,却在傍晚捧着束垂丝海棠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花瓣上的雨滴比今天的雾珠更圆。

    雾气渐渐薄了,湖面开始倒映淡青的天光。周遥忽然起身走向湖边,石砌的驳岸上生着墨绿的苔藓,她蹲下身,指尖轻点水面,涟漪荡开时惊起尾红鲤。林疏望着她弯曲的脊背,想起上周在医院陪床,周遥趴在奶奶床头打盹,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她伸手替她别到耳后,触到的耳垂比红鲤的鳞片还要凉。“我爸妈离婚那年,奶奶带我来湖边看日出。”周遥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她总说湖水能带走烦恼,可我把许愿纸折成船放进湖里,第二天早上却在芦苇丛里看见它沉了。”

    林疏在她身旁蹲下,湖水漫过指尖时,凉意顺着手臂爬进心口。远处传来水鸟的啼叫,分不清是鸥是鹭。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带周遥回北方老家,雪原上的日出像团烧红的铁球,周遥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睫毛上结着冰晶,却笑着说比江南的日出更有火气。“后来我才知道,”周遥忽然转头,眼睛里映着碎金般的波光,“有些愿望不是沉了,是被湖水悄悄收进了心底。就像你第一次帮我摘睫毛上的绒毛时,我心里忽然就有片湖水漫开了。”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天际线处浮着抹淡金,像谁把融化的蜂蜜泼进青灰的云絮。周遥忽然站起身,伸手拉住林疏的手腕就往石桥跑。她们的帆布鞋在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鼓点,书包里的保温桶叮咚作响,惊飞了栖在桥栏上的麻雀。跑到桥顶时,太阳正从水天相接处冒头,湖面的金波瞬间涌到脚边,周遥的侧脸镀着暖光,发梢的雾珠变成了小太阳。

    “你看。”她指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山峦,黛青色的轮廓线在晨光里舒展,像幅慢慢展开的水墨画。林疏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在灵隐寺,周遥在大雄宝殿前仰头望着飞天壁画,阳光从雕花窗格斜切进来,在她肩头织出菱形的光网。那时她忽然明白,有些风景不必远寻,当你看着某人的眼睛时,眼底便盛着整个江南的春秋。

    石拱桥的倒影在湖面碎成金鳞,周遥忽然转身,双手撑在桥栏上把林疏困在中间。她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晨露的清冽,是林疏熟悉的洗衣液味道。“知道我为什么总约你早上见面吗?”她说话时鼻尖几乎碰到林疏的,呼吸间带着豆花的微甜,“因为凌晨五点的湖,像块未开封的绸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它最素净的样子。”指尖忽然掠过林疏的下唇,那里沾着刚才吃豆花时蹭到的虾米碎,“就像现在,”周遥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柳絮,“只有我能看见你眼睛里的晨光。”

    远处传来晨练老人的太极剑破空声,惊起群白鹭掠过湖面。林疏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巷口的茶寮,周遥低头用竹筷搅动碧螺春,茶叶在瓷盏里旋出绿色的漩涡。她说自己从小最怕孤独,可和林疏在一起时,连沉默都像浸了桂花蜜的年糕,黏黏的带着甜味。此刻周遥的拇指还停在她唇畔,指腹轻轻摩挲,像在描绘幅永远画不完的工笔画。她忽然捉住那只手,在对方惊惶的目光里,把沾着虾米碎的指尖含进嘴里。

    甜味混着咸味在舌尖绽开,周遥的耳尖瞬间红透,像朵新开的石榴花。她想要后退,却被林疏扣住腰际的手抵住,石桥的石栏硌得后腰发疼,却比不过胸口擂鼓般的心跳。“原来咸豆花真的要配虾米。”林疏说话时热气呵在她颈侧,感觉到怀中人轻轻颤抖,像片被晨露打湿的玉兰花瓣。周遥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跑跳时扬起的雾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晨光照亮湖对岸的粉墙黛瓦,飞檐上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她们沿着湖边往回走时,周遥忽然指着芦苇丛里晃动的光斑:“看,是昨天放的荷花灯。”纸灯的流苏浸在水里,烛光在水波中碎成跳动的金箔,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湖面。林疏想起昨夜在周遥宿舍,她们趴在地板上糊荷花灯,浆糊蹭得满手都是,周遥忽然说,其实她早就不相信许愿船会漂向远方,“但和你一起折纸船时,连沉没都像场预谋好的浪漫。”

    石板路转过弯,就能看见湖边的长椅。周遥忽然停住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装的是今早的湖水。”她旋开瓶盖,让林疏凑近闻,“有芦苇的味道,还有点……”“还有点你指尖的肥皂味。”林疏接过瓶子,看着里面晃动的湖水,想起周遥在社区服务中心洗手时,总用茉莉味的香皂,泡沫堆在指缝里像堆小雪。

    太阳渐渐升高,湖边的晨练者多了起来。穿绛红太极服的老人在打云手,穿墨绿旗袍的阿姨举着手机在拍玉兰花。周遥忽然挽住林疏的胳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她们的影子在石板路上交叠,像株并蒂莲的茎秆,在晨光里投下细长的影。“下周去天平山看红枫吧。”周遥望着湖面说,“去年你说北方的枫叶像火,可我们江南的枫叶,是要等霜打了才红得透,像被谁用毛笔蘸了胭脂,慢慢点染出来的。”

    长椅上还留着夜露的潮气,林疏铺开自带的棉垫,周遥趁机把整个身子都压过来,头枕在她腿上。她望着对方垂落的睫毛,想起初次在图书馆遇见时,周遥趴在桌上睡觉,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脸上织出细密的金线。那时她就想,怎么会有人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像幅工笔画。“你知道吗?”周遥忽然伸手,指尖划过林疏手腕上的痣,“我奶奶说,手腕有痣的人,都是带着前世的约定来的。”

    湖面上飘来片落花,不知是樱花还是杜鹃。林疏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湖心亭,想起周遥说过,小时候总以为湖心亭是浮在水上的宫殿,直到某天清晨看见工人划着木船去打扫,才知道再美的风景,也需要有人去擦拭尘埃。就像此刻枕在腿上的人,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豆浆,却让她觉得,这就是最真实的江南,有晨雾、有落花、有带着体温的呼吸。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社区服务中心的工作群在通知早会。周遥 groaned一声坐起来,发尾沾着片柳树叶。林疏帮她摘下来,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她们在树下捡落叶做标本,周遥把银杏叶夹在《楚辞》里,说要送给她当书签。“该走了。”周遥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掌心的纹路再次贴合,像两片恰好能拼合的落叶。她们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往回走,晨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

    路过石桥时,林疏忽然停住脚步。晨雾已经散尽,湖面像面磨亮的铜镜,清晰映出对岸白墙上映着的竹影。周遥疑惑地转头,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昨夜写好的许愿笺。“不是说湖水会收下愿望吗?”她笑着把纸船放进水里,船身晃了晃,稳稳地朝着湖心漂去。周遥凑近看,发现笺上用小楷写着:“愿每一个凌晨五点,都有你在身旁数波纹。”

    风忽然大了些,纸船加快了漂行的速度。周遥望着那点白色的影子,忽然想起多年前沉在芦苇丛里的许愿船,原来有些愿望不是沉了,是在某个清晨,被另个人用掌心的温度重新托举起来。她忽然捉住林疏的手,把对方的指尖按在自己手腕内侧,那里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和林疏的位置一模一样。“奶奶说得对,”她望着远处渐渐变小的纸船,声音轻得像湖面上的涟漪,“我们大概是从同一汪湖水里捞起来的两片荷叶,注定要在晨光里,把影子叠成同一个形状。”

    晨钟从远处的寺庙传来,惊起群停在电线上的麻雀。她们转身走向晨光里,帆布鞋踩过石板路上的落花,像踩着满地碎掉的星子。周遥的帆布包拍在腿侧,里面装着没喝完的豆浆和那本《绝妙好词》,而林疏的保温桶已经空了,却还留着咸豆花的余温。湖面上,那只载着愿望的纸船正在靠近湖心亭,阳光洒在船身上,像给它镀了层流动的金箔,仿佛下一刻,就会驶入某个只属于她们的,永远雾色朦胧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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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雾未散时》

    林疏捧暖壶于掌心,指端犹染昨宵校牍之蓝墨。寅末风携湖气漫石桥,至桥堍驻跸,遥见烟柳下浅灰身影。周遥常自比守时杜宇,然此时正垂首弄机,鬓角雾珠映灯如银丝,较约期竟早一刻。

    "咸豆羹宜趁热啖。"递壶之际,周遥寒指恰触其腕间朱砂痣。启盒时紫菜虾米之鲜随白雾蒸腾,织就半透纱帷。尝闻周遥笑北人不解江南晨食之妙,然去岁深秋于书阁赶策论时,竟狼吞伊携之韭盒,油渍晕染素笺成淡黄月痕。

    湖面青霭氤氲,石舫轮廓若浸水宣纸,墨色渐洇。周遥忽执其垂手,掌心纹相叠。二人每至此境辄默,恐片语惊散草露。三月前初逢于里社,周遥蹲抚狸奴,睫沾白绒,林疏鬼使神差代为拂去,触肌胜暖玉。

    "前日所论韦庄词..."周遥启唇,指腹摩挲其手茧,"‘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乃下阙也。"言罢呵气过腕,激起细栗。忆昔书阁顶台,周遥倚阑诵词,夜风掀裾,方知古语"皓腕"原是月下珠辉。

    石径杜鹃泣血,紫瓣凝露若胭脂倾。周遥忽解布囊取楮笺:"赠卿。"耳尖染绯,垂首观旧履。林疏展视乃线装《绝妙好词》,扉页墨痕斑驳:"愿卿眸映湖光,心存春山。癸卯春分。"记是日周遥托言当值,暮时竟携垂丝海棠立衙前,雨珠缀瓣较今雾尤圆。

    雾渐薄,湖天始现淡青。周遥临水蹲踞,指触清波惊赤鲤。观其弓背,忆旬日前侍疾,周遥伏榻小憩,青丝掩面,代为拢鬓时触耳寒胜鱼鳞。"椿萱离析之年,祖母携吾观湖日。"周遥声若浸水丝,"云湖水可涤忧,然吾叠愿笺为舟,翌晨见沉荻丛。"

    林疏并蹲,寒波沁臂入心。远渚禽鸣,难辨鸥鹭。忆初携周遥北归,雪原旭日若赤丸,伊裹重裘睫凝冰,笑言较江南日更炽。"今方悟..."周遥转眸,目映碎金,"愿非沉沦,乃湖水纳之入怀。犹卿初为拂睫绒时,吾心湖骤漫。"

    晨霭尽散,天幕染蜜色。周遥忽挽腕奔桥,布履击石若羯鼓,惊散栖雀。及至桥巅,旭日初升,金波涌至,周遥侧颜沐辉,雾珠化日。

    "且观。"指远山黛影舒展如徐展水墨。忆去秋灵隐,周遥仰瞻藻井飞仙,棂隙斜光织菱纹于肩,方知美景不必远求,凝眸处自有江南。

    桥影碎金,周遥忽围林疏于栏,松香混晨露袭人。"知何故常约寅时?"鼻息相闻,"五更湖若未启鲛绡,惟吾二人得见素颜。"指抚樱唇虾屑,"正如当下,"声若柳绵点水,"惟吾得见卿眸中曦光。"

    远处剑啸惊鹭,忆上月茶寮,周遥搅碧螺春成翠漩,自云少时畏孤,然与卿共处,默亦如蜜年糕。此刻周遥指犹驻唇际,林疏忽含其指,咸甘绽于舌。

    周遥耳赤若榴,欲退反被揽腰抵栏,石棱硌背不及心跳如擂。"咸羹合当配虾。"热气呵颈,怀中人颤若带露玉兰。周遥仰面,睫雾映虹。

    粉墙黛瓦渐明,飞檐铜铃随风。返程时周遥指荻丛光影:"昨放荷灯。"纸穗浸波,烛光碎金若天星。忆昨夜糊灯,糨糊污手,周遥云早不信愿舟可远,"然与卿同折,沉没亦成诗。"

    转径见湖椅,周遥突取璃瓶:"贮今晨湖水。"启盖令嗅,"杂芦荻气...""尚有卿指茉莉香。"林疏接瓶,忆其浣手时雪沫堆指。

    日渐高,绛衣老者演太极,绿裳妇人摄玉兰。周遥倚肩,双影交若并蒂莲。"旬日往观天平丹枫。"望湖言,"北枫似火,吾乡待霜染胭,如毫尖点绛。"

    椅存夜露,林疏铺棉簟,周遥枕膝。观其睫影,忆初逢书阁,日漏棂隙织金纹于面,暗叹凡人睫阴竟似工笔。"闻否?"周遥抚其腕痣,"祖母云,腕痣者皆践前世约。"

    湖心飘英,难辨樱鹃。望渐晰湖亭,忆周遥少时以亭为浮宫,及见舟人洒扫,方知再美亦需拂尘。此刻膝上人睫影若蝶,唇沾浆痕,反觉此即最真江南:涵雾、落英、温息。

    包中机震,里社召晨议。周遥呻起,发缀柳叶。代为摘时,忆去秋拾叶为签,周遥以杏叶夹《楚辞》赠之。"当去。"执手起,掌纹若合叶。返途双影时叠时分,俱指同方。

    过桥驻步,湖明若镜,竹影映壁。林疏突取楮舟置水,笺楷书:"愿寅时永伴数漪。"风疾舟迅,周遥突按其指于己腕褐痣:"祖母诚哉,吾等若同湖新荷,当叠影晨曦。"

    梵钟惊雀,踏落英若碎星。周遥布囊晃残浆诗卷,林疏空壶犹存余温。愿舟近亭,金箔覆体,似将入永雾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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