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灯雨信》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在湖面,苏雨眠站在九曲桥中央,望着远处水榭里透出的暖黄灯光。手中的油纸伞是月白色的,伞骨雕着并蒂莲纹,是陈砚秋去年从苏州带回来的礼物。雨滴沿着伞沿滚落,在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节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同样湿润的春夜。
水榭的雕花木门“吱呀”推开,穿月青旗袍的身影撑着绛红油纸伞走出来。陈砚秋的高跟鞋在石桥上敲出清越的响,走到近前时,袖口的茉莉香混着雨气漫上来。她抬手替雨眠拂开额前沾湿的碎发,指尖掠过耳坠时触到微凉的珍珠:“怎么不等我撑伞来接?头发都湿了。”
“看你在画舫上教小朋友调颜料,”雨眠低头望着对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肤色在路灯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就想起你第一次在美院给我改素描作业,铅笔灰落在袖口都不知道。”
陈砚秋轻笑,忽然牵起她的手往湖边走。两人的伞面在风中相触,月白与绛红交叠出温柔的色块。湖对岸的戏台上,琵琶声正弹着《雨打芭蕉》,弦音混着雨滴敲打荷叶的脆响,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靠近芦苇丛的地方,不知谁放了盏莲花灯,淡金色的光随波摇晃,像揉碎了的月光。
“上周去甪直采风,看到户人家的院墙上爬满木香花,”陈砚秋忽然停步,从绣着缠枝莲的手袋里取出个锦盒,“想起你说喜欢这种含蓄的香,就买了块手工皂。”
雨眠接过锦盒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了十年画笔的痕迹。打开盒盖,浅黄的皂体上嵌着几片干燥的木香花瓣,凑近时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甜香。她忽然想起大二那年,陈砚秋在宿舍阳台种了株月季,每天清晨都要剪朵半开的插在她的陶罐里,说“看不得你桌上只有课本和速写本”。
“砚秋,”雨眠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左胸前,“你听,心跳得很快。”
夜色里看不清陈砚秋的表情,只感觉她的手指轻轻蜷起,指腹摩挲着自己锁骨下方的皮肤。远处画舫的灯笼飘过来,暖光映出她眼尾的细痣,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点梅红。两人的伞不知何时倾斜,雨水从伞沿溅进来,打湿了雨眠旗袍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跳动的脉搏。
“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你,”陈砚秋的声音低下来,混着雨丝的清凉,“你穿件浅灰毛衣,趴在桌上画《千里江山图》的局部,铅笔尖在宣纸上刮出沙沙的响。我站在你身后看了半小时,直到你抬头问我‘同学要借参考资料吗’,才发现自己的笔记本早被手汗洇湿了页。”
雨眠忽然笑出声,想起那年深秋,陈砚秋总在她画水彩时默默站在旁边,递调色盘时指尖总会轻轻相碰。直到有次颜料打翻在她袖口,对方慌乱地用手帕擦拭,却在碰到她手腕时突然顿住——原来彼此都听见了对方加快的心跳。
湖边的芦苇丛传来水鸟的低鸣,远处的戏台上换了支《茉莉花》的曲子。陈砚秋忽然拉着她往岸边的亭子里跑,两座石灯笼在雨幕中投下昏黄的光圈。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青瓷茶具,不知何时有人备好了热茶。陈砚秋摘下自己的珍珠耳钉,用帕子擦干雨眠耳坠上的水珠,指尖划过耳垂时,雨眠忍不住轻轻咬住她的指尖。
“痒。”陈砚秋轻笑,却没有缩回手,反而用拇指摩挲着她湿润的唇瓣。雨眠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那只带着茉莉香的手按在石桌上,瓷白的茶具在两人身侧轻轻晃动,腾起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她低头吻住对方的唇,尝到雨水的清冽与口红的薄荷味,还有藏在深处的、属于陈砚秋的温软。
亭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雨丝在灯笼光里织成银线。陈砚秋的旗袍被雨水打湿了半幅,贴在背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雨眠的手沿着她的脊椎往上,触到后颈处那颗小痣,忽然想起去年在西湖画舫上,对方趴在她膝头打盹,发丝散开来像墨色的云,后颈的痣就像落在云间的星子。
“砚秋,”雨眠喘息着分开,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你知道吗?你在美院办毕业展那天,我站在那幅《雨夜睡莲》前,觉得整个展厅的光都聚在你身上。画里的睡莲沾着水珠,叶子在水中投下阴影,像极了我们在宿舍楼顶看雨的那个傍晚。”
陈砚秋忽然轻笑,指尖划过雨眠泛红的脸颊:“那幅画其实有个秘密——右下角的莲叶里藏着你的名字。用群青混了点赭石,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雨声渐歇时,湖面飘起薄薄的雾。两人坐在亭子里分食一块桂花糕,陈砚秋忽然从手袋里取出个信封,牛皮纸上印着“苏州美术院”的烫金落款。雨眠接过时,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这是陈砚秋申请了半年的驻留项目。
“下周去苏州,”陈砚秋望着湖面上漂浮的莲花灯,“原本想等签证下来再告诉你,不过……”她转头望向雨眠,眼中映着灯笼的光,“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那边有间带小院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运河,春天可以在院子里种木香花和百合。”
雨眠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两人在南京明孝陵的神道上散步,陈砚秋忽然说“想和你一起养只沾着秋霜的猫”。此刻手中的信封带着体温,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画里的落款、夹在笔记本里的花瓣、晨雾里的速写本,原来都是未说出口的邀约。
“好。”她将信封贴在胸前,忽然握住陈砚秋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要告诉你——上个月在省博物馆临摹《洛神赋图》时,我在展柜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有个更长久的约定。”
陈砚秋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尖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光。远处的画舫传来游人的笑语,莲花灯的光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散落在人间的星子。雨眠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图书馆,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陈砚秋的发梢,那时她便知道,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梅雨,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织成永不褪色的江南。
夜深时,两人合撑着月白纸伞往回走。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路灯,每一步都踩碎满池星光。陈砚秋的手悄悄勾住雨眠的小指,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偶尔相触,带着雨夜特有的温热。路过湖边的柳树时,雨眠忽然停步,摘下鬓边的白百合簪子,别在陈砚秋的发髻上。
“上次在花市看到这簪子,”她望着对方耳后露出的百合花瓣,“卖花的说,百合的花语是‘百年好合’。”
陈砚秋忽然轻笑,低头吻住她的指尖:“那你知道吗?我画《雨夜睡莲》时,每片叶子的脉络都是按照你的掌纹来画的。因为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在我的画里,留在我的生命里。”
雨丝又开始飘落,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远处的戏台上,琵琶声渐歇,换了支《长相思》的曲子。两人在路灯下并肩而立,伞面上的并蒂莲与簪头的百合相映成趣,像极了一幅未干的水彩画,在江南的雨夜里,渐渐洇染出属于她们的、永不褪色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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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灯雨信》
暮春雨丝斜织湖面,苏氏雨眠执素伞立于九曲桥心,望远处水榭暖黄灯晕。伞骨雕并蒂莲纹,乃陈氏砚秋去岁自姑苏携归。雨珠沿伞骨滚落,叩石磴如碎玉,恍若三载前春夜。
忽闻水榭雕门咿呀,月青罗衫绛伞徐行。陈氏履声泠泠,近则茉莉香杂雨气。素手拂伊人额前湿发,珠珥微凉:"何不待吾持伞相迎?青丝尽濡矣。"
"观卿于画舫授童调彩,"雨眠低眉,见其衩间玉胫若瓷,"犹记卿初至画院,为吾改素稿,铅尘沾袖而不觉。"
砚秋莞尔,忽引之趋湖滨。素绛双伞交叠,对岸琵琶《雨打芭蕉》声起,弦音与荷雨相和,涟漪层生。芦荻深处,莲灯浮波,澹金摇曳若碎月。
"前日游甪直,见木香满垣,"砚秋驻步,自缠枝莲绣囊取锦匣,"忆卿素喜幽芳,特购此手制香胰。"
雨眠接匣,触其掌茧——十载丹青痕也。启之,浅黄皂体嵌枯瓣,暗香浮动。忽忆昔年砚秋植月季于舍北,每晨采半开者插其陶甌,笑言"不忍见案头惟书册与画稿"。
"砚秋,"雨眠捉其腕按己心,"试听此间疾跳。"
夜色难辨伊人颜色,惟觉玉指蜷曲,摩挲锁骨。画舫灯影近,暖光映其眼尾朱痣,若雪地落梅。双伞斜倾,雨溅濡襟,素颈脉动如弦。
"初遇于书阁,"砚秋声若寒雨,"卿衣灰绒衫,临《千里江山图》局部,笔尖沙沙。吾伫观半刻,待卿抬首问'君需典籍否',方觉手汗透笺。"
雨眠莞尔,忆昔深秋,砚秋每观其作水彩,递色盘时指尖暗触。后偶倾颜料染袖,帕拭至腕,俱闻彼此心鼓如雷。
忽闻荻丛凫鸣,对岸改奏《茉莉》。砚秋拽之奔岸亭,石灯昏黄。亭中青瓷茶具尚温,伊人解珠珥,拭雨眠耳坠水痕。指触垂珠,雨眠忽衔其指。
"痒甚。"砚秋轻笑未避,反以指腹摩朱唇。雨眠捉腕按于石案,茶盏轻晃,水汽氤氲眉眼。俯身噙芳泽,尝雨冽脂香,更深处乃砚秋温软。
亭外雨骤,银丝织灯。砚秋罗衫半透,玉背曲线毕现。雨眠素手循脊而上,触后颈朱痣,恍若去岁西湖画舫,伊人伏膝小憩,青丝泼墨,此痣若云间孤星。
"砚秋,"雨眠额相抵,"卿毕展之日,吾伫观《雨夜莲》,但觉满室光华聚卿身。莲叶影摇,恰似舍顶观雨夕。"
砚秋笑抚其酡颜:"画中右下莲脉,隐卿芳名。以群青杂赭,非细辨不可察。"
雨歇雾起,分啖木犀糕时,砚秋忽取笺函,桑皮纸烫金"姑苏画院"字样。雨眠接之微颤——此乃其谋半载之驻留牒也。
"将赴吴门,"砚秋望莲灯,"本欲待牒成相告,然..."转眸映灯辉:"愿共往否?彼处有庭轩,推牖即见漕河,春可莳木香百合。"
雨眠忆去岁孝陵神道漫步,砚秋尝云"欲共饲沾霜狸奴"。今牒函尚温,乃悟画中隐款、册间残蕊、晨雾素稿,皆无声之邀也。
"诺。"雨眠置牒于心口,引其手抚腹:"然有要事相告——前月摹《洛神》于省馆,鉴柜明镜见影,忽觉当缔久约。"
砚秋眸漾清波,指抚若触琉璃。画舫笑语隐约,莲灯明灭似星雨。雨眠忆初逢书阁,棂隙金辉染砚秋鬓,彼时已知,此遇若江南梅雨,必织就生生世世不褪之色。
夜深并执素伞归,石洼映灯碎星。砚秋暗勾雨眠尾指,罗衩玉胫偶触,带雨夜温存。经岸柳,雨眠忽驻,解鬓边玉簪缀其云髻。
"昔见簪于花市,"观伊人耳后百合瓣,"鬻者云,此花语'百载同心'。"
砚秋轻笑吻指:"卿可知?《雨莲》叶脉皆摹卿掌纹。惟此方可留卿于丹青,于吾生世。"
细雨复至,伞面沙沙。对岸琵琶转《长相思》。双影映灯,并蒂莲簪相映成趣,若未干水彩,于江南雨夜渐洇永恒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