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头子声嘶力竭的嚷嚷,两撮白胡子因为生气而翘的老高,原本又细又窄的眼睛睁的像个铜铃,癫狂又诡异。他迅速的绕着秦年年打转,嘴里絮叨着,脚底跟生了风似的不停倒换。
秦年年听到“判决”后的震撼之感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看着这个有喷溅唾沫之嫌的老太监,秦年年被气笑了。正是所谓的皮笑肉不笑,笑的鼻孔扩大一周,笑的双目瞪开两圈。
“你在点卯呢是吗,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刚还说是他呢,我插了一嘴就变成我了??”
张公公垂头激动的捋捋胡须,尖嗓挣出高昂的叫喊:“你二人皆孤煞,娘胎里自带的灾星命!尤其是你,你这个女娘!牙尖嘴利,面相阴狠,不吉利、不吉利啊!”
还未来得及反驳,眼前涌来乌压压的士兵,雪亮的长枪在他们手中威风凛凛,见之生怯。第六感让秦年年识趣的闭了嘴,悄悄退回缩在楚然渊身后,静静看着这些“行天命”的天选之子。
太监头子见二人沉默,得意的将那颗苍老干瘪的头颅高高扬起,狠厉的声音再度响起:“将灾星带回军牢!听候将军发落!”
秦年年闻言表情一滞,侧头看向楚然渊,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然而一无所获。提着长枪的士兵缓缓靠近,纵使秦年年再胆大,此刻也不免紧张起来,手心冒出薄汗,又湿又冷。
突然,手心的冰凉和颤抖被包裹,强烈的失重感被稳稳托举,紧张□□燥的暖意驱赶。秦年年缓缓低头,才发觉右手已被楚然渊轻轻拢在手中。他的手很大,很干燥,热烘烘的,虽然看起来又白又细没什么安全感,但此刻却让人心底踏实,大概,是环境因素作祟吧?
“别怕,相信我。”
只有五个字,从头顶落下,恍若千斤落坠砸在秦年年心底,惊起阵阵涟漪。秦年年想不出相信楚然渊的理由,也一直把他那句“要是麻烦直接半路把你扔了”当真话记着,可此刻却莫名坚信——楚然渊不会抛下她。
军牢在城外不远,二人被铐住手脚,跟随士兵回牢。此时已至夜晚,沙城依旧炎热难耐,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秦年年走的费劲,额前布满细密的汗珠。
橙红的火照亮土地,昭示军牢的存在。外门把守的士兵沉重缓慢的靠近,想要看清二人面容。士兵手里的火把散发股股热浪,越是靠近,越发灼热。秦年年微不可察的偏过头,与热源拉开距离,却恰好瞥见楚然渊的侧颜,他好像不太高兴。
本就是侧面又是仰视,秦年年看不清楚然渊的表情,但看得到他拧紧的眉头,和用力抿紧的嘴唇。火把保持着近距离,热意逐渐攀升,楚然渊脖颈却没有一滴汗,只是抬头与士兵平视。秦年年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站在楚然渊身边,竟然能在火把的威逼下感到一丝微凉。
黝黑粗糙怪石堆叠,橙红焦热火把丛丛,银亮冰凉长枪伫立,军牢已至。
秦年年停在牢房门口,后背被士兵一搡,失去重心向前跌去——牢房地面一半铺满稻草,干硬尖锐,硌得手肘生疼,却硬是咬牙没发出喊叫。
一切归于宁静。士兵们给牢房扣上锁,有序离开,只剩下楚然渊平静的呼吸声,和不知哪里规律滴落的水发出的——嘀嗒、嘀嗒……
秦年年用屁股向后挪了点,靠在冰凉的石壁上,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一路上干热的要命,现下待在牢房里,虽说成了阶下囚,却也贪得几分清凉。
“如你所愿,咱俩被抓来了,现在呢?等砍脖子吗?”秦年年瘫软的上半身靠在石壁上,连头也没有侧。
楚然渊没有回答,只是弓着身子,蜷缩着。
见久久没有回应,秦年年终于懒懒偏头,冲着那抹背影:“歪?你没事吧?你别把我哄进来你自己先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依旧没有应答。
秦年年疑惑的皱眉,用脚踢开脚边干巴巴的稻草,打算起身挪到跟前看看情况。
突然,安静的牢房里,响起一种另类的声音——咔哒——
楚然渊弓着的身体利落伸展,泰然自若的在秦年年错愕的目光中走来。
“摔疼了吗?”楚然渊走到秦年年面前,三下五除二踢开周围硌人的稻草,单膝跪在石地上。
秦年年还没从错愕中挣脱,没有答话,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开锁师傅”。
牢房灯光昏暗,在看不清晰的时候,楚然渊望着秦年年错愕的表情,嘴角轻轻上扬。一根灰黑色的铁丝在楚然渊手中被弯曲成不同形态,灵活的在锁眼里穿梭。
咔哒——秦年年的双手自由了。
“堂堂侯爵,还有这种癖……这种本事呢?”秦年年在空中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打趣的盯着开脚铐的楚然渊。
“本事多着呢,你有的是机会见识。”
“算了吧,这种保命技巧最好还是别有展示的机会。”秦年年双手扶着额头,捋平杂乱的碎发。
“刚才摔疼了吗?胳膊受伤没?”随着话音落下,脚铐轻松解开。
“疼啊,只要是个人往那趴一跤都疼。受没受伤,我看看啊。”
秦年年将右侧袖管撸起,借着微弱的黄光歪头寻找手肘的疼痛处。
楚然渊轻轻握住秦年年伸出的右手手腕,“我来看,放松。”手臂被缓缓拉直,“蹭破了,出血倒是不多。”
“亲,这个破地方我哪敢受出血多的伤,不用敌人动手自己先死了。”秦年年说着,将袖管拉下。
楚然渊没有接话,也没有动弹,借着仅有的一点光看着秦年年。秦年年额头上的汗珠在光下发亮,不知是紧张还是热的,脸颊有些微红。
“你看我干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我们要等人来。”楚然渊站起身走到秦年年左侧,靠着石壁坐下。
“等谁啊,你的小眼线?等他把我们救出去?那咱为啥非要走这一遭啊?还得麻烦别人救。”
“不,是等一个想杀死我们的人。”昏黄的火光照在楚然渊的脸上,明明是暖光,却露寒意。
秦年年没有追问,停顿后弱弱开口:“倘若,假如,我是说如果,咱等到了,你有信心打赢这个想杀我们的人吗?要是没打过有plan B吗?就是……后路的意思。”
楚然渊被逗笑了,咧开嘴角:“把握吗?七八成吧。后路啊?没有哎,二小姐和鄙人没有同生的缘分,却是有共死的情谊呢。”
“?你别吓我行吗?我要是知道你这样打算,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你在老太监那作天作地进军牢的!!”
楚然渊偏头望向这张近在咫尺、生动又真切的脸,呢喃:“害怕了吗?”
秦年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莫名其妙的——关心?忿忿回话:“怕!怕死了!我都怕死了你能不能别摆烂,想点注意赶紧保命行吗?!”
“今天被抓的时候,怕了吗?现在还怕吗?”楚然渊还是同样的姿势,二人肩膀相挨,脸的距离不过一掌宽。
“有点怕,现在好多了,被抓那会,谢谢你啊……”秦年年被盯的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我什么?”距离没有变,说话之人的脸色却是变了,多了些玩味的暧昧。
“就谢你……谢你安慰我啊,还能是什么!”
楚然渊又笑了,笑的眉眼弯弯:“哦,我以为二小姐是谢我——为你暖手呢。”
秦年年仿佛被天雷轰顶,心里炸开一束烟花——傍晚那会只顾着紧张,顾着手抖,丝毫没觉得被楚然渊牵着有什么不妥,现在想想……真是——不过他的手还挺暖和。
脸有点潮热,秦年年不自然的捋捋头发,赶忙扯开话题:“你刚说要等想杀我们的人来,你来这就是为了见他,被他杀?”
楚然渊伸出右手迎着火光,透过指缝窥视光的形状,缓缓开口:“有效情报,沙城边境军营里有国师的走狗,国师想我们三更死,走狗就不会留我们活到一更。”
“国师?那个算命很厉害的国师?他要杀我们……边境冲突和他有关啊?”
“对,长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潮涌动,边境开战已经不是长庚国主能控制的了。长庚信仰天命,国师身份尊贵无比,说是一人之下,可谁知道究竟是不是在那一人之——下呢。”楚然渊玩弄着指尖的光,嘴角勾起弧度,看起来有点凉薄——那是野生捕猎者看见猎物的表情。
秦年年突然觉得后背攀上丝丝凉意,根据她阅剧多年的经验,知道这么多内幕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所以你故意被抓进来,是因为你们只知道有走狗,却不知道是谁。你想知道他的身份?”
楚然渊收回右手,笑眯眯的看向少女:“嘶,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小姐还有此等头脑。”
话音刚落,楚然渊右臂上落下少女重重一拳——“你看不起谁呐?早都说了我很聪明的!很聪明的!”
“奥——好疼啊——”楚然渊装模作样的捂着右胳膊,将脸搭在蜷起来的膝盖上,“楚楚可怜”的看着秦年年。
楚然渊很白,在昏暗的环境里借光看起来更白。脸搭在膝盖上,黑漆漆的眼珠灵动又清晰,轻扬起的嘴角完全是纨绔子弟的标准欠模样。此时,少了些平时作为侯爷的戾气,看上去真切的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秦年年没憋住,笑的眉梢、眼角、嘴唇都挂满笑意。借着轻松的氛围,秦年年侧身面向楚然渊,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楚然渊的下巴,笑眯眯的挑逗:“那怎么办呢,姐姐给你揉一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