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是暗紫的,火车飞驰而过,与铁轨的摩擦声尖锐凛刻。
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月光般从阴湿的墙隙里钻出来,将地上的一片狼藉尽收眼底。
“都怪你!”
祁越被惊得坐直身子,料到是梦,又坦然躺下。
望望天,已经亮了。在学校习惯早起的日子,已经形成了生物钟。祁越翻了个身,决定还是起床。
“早。”
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和四仰八叉躺在她床上的奥利道了早安。
“你终于起床了小懒虫。”早晨最闲不住的周岁禾现在已经早早准备好早餐等她了,“状态不好?又做噩梦了吧,有爷爷这个随时陪护的心理医生在,你的潜意识行为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哦。”
祁越拿着牙刷,努力回想自己从卧室走到卫生间这段过程里有过什么怪的“潜意识行为”。
“我已经好多了,您真的不用再这样了。”祁越一直觉得被盯梢的感觉非常不好,更怪异的是爷爷有时候还会问她做了什么梦。
“不行,MT系统是很脆弱的,你过去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抢救回来,当然要好好照料你的未来。”周岁禾似乎很生气她今天会这么说。
“我知道爷爷想让我好好的。”祁越说完把一捧冷水浇在脸上,气鼓鼓地心想。
如果你能不要逃避关于宁阿姨的问题的话,才是对我好呢!
祁越也感觉到爷爷对她昨夜的逼问有些恼怒,但她明明没什么做错什么嘛。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默默地吃自己的饭。
“越越,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了解MT吗?在实施治疗之前,一定是经过了本人或者家属的同意呀,因为这是项直接影响一个人脑内区域神经的严肃手术,没有病历和强烈要求,怎么可能会随便就做记忆易术?”周岁禾似乎看出来她依然对昨夜他的囫囵吞枣耿耿于怀,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别再随便怀疑别人了,宁珊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的话呢?”
“落涵不是那样的人!”祁越原本默默地听着,一听到周岁禾竟然质疑事情的真假,她立刻放下碗筷,反驳道。
“啊行行行。”周岁禾摆摆手,想让她冷静一下,“就算宁珊真的用过遗忘咒,那也是别人家家事,是宁珊自愿的,这你不用担心,啊?”
祁越继续默默吃着三明治。
如果真的是她自愿的,那她该多么讨厌落涵,才会一心想去忘记曾经生过她的事实啊。
落涵,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她,落涵确实把她气得不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再插足别人家的事情了。毕竟虽然落涵的父母没有尽到过在身侧培育的责任,但他们也没有把她扔在孤儿院里,让她和他们一起过穷酸日子。
她想起自己刚到爷爷家的时候,顿顿都吃糙米饭和白菜,其他岁安的孩子们甚至连白菜都没有。谁又比谁更可怜呢。
周岁禾穷呀,贫寒了一辈子,为了科研。
但他表弟不穷,自从胡为接手孤儿院,岁安的孩子们的生活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才仅仅几年,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翻新了楼房,还带来了好多可爱的狗狗和小动物们。
说来也奇怪,胡为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粗糙,可却非常喜欢毛茸茸的宠物。他把它们接回来,像对待岁安里的孩子们一样对待他们。
现在,一听说周岁禾把专业的宁珊叫过来,他乐呵了很多天呢。
结果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引发了一次破坏和谐的争吵,还牵扯出一系列矛盾的谜团。
“我挺喜欢宁阿姨的。”祁越忽然说,抬起眼看着喝水的周岁禾,“也很惊喜,大黄终于能好受些了。”
还好爷爷没看到他们吵架,不然他可能会觉得他一心准备的惊喜变成了惊吓。
“惊喜的还在后头呢。”周岁禾似乎完全忘了一分钟前的不快,大笑着拍着大腿说,“你的梦想不是当兽医吗,宁珊是你最合适的老师。”
“真的吗?”祁越眼睛放光,“我那天就问她说可不可以教教我,还怕她没空不同意呢。”
“我早就和她说过了。”周岁禾心满意足地看着姑娘满眼笑意的样子,“你暑假可以去岁安那里住,从小打好基础,以后有宁珊帮忙,一定可以让你接受更深入的教育。”
一想到未来能够接触更多,治愈更多小可爱们,祁越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畏惧。
祁越快速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在嘴里,开心地跑去卧室收拾自己的行李。
“对了爷爷。”祁越从门槛后冒出一颗脑袋,“我可以把奥利带过去吗?”
奥利像听懂了似的,小跑到周岁禾脚下,抬起爪子蹭了蹭他的裤脚。
“去吧去吧,真拿你没办法。”
祁越带着奥利的包,很快坐上了去岁安的地铁。
祁越走后,周岁禾接了个电话。
“告诉我,宁珊为什么会用遗忘咒?”
“你怎么知道?”对方说,“宁珊不是在首都吗?”
“你不知道宁珊回嘉禾了吗?而且她那个样子,很像是被告知所遗忘的记忆之后会有的混乱反应,这我最清楚不过。”
用过遗忘咒的人,所忘记的记忆绝对不能再在她面前提起,否则会让她陷入平行世界记忆混乱的表现。按照祁越所说,宁珊会想领养一个女孩,却否认落涵是她女儿,是她潜意识里逃避被遗忘的记忆的行为。
付仁的语气很明显慌乱起来。
这些天对宁珊太松懈,一个不留神,她怎么跑到那地方去了?
她不是最听他的话,说她不要乱跑,好好待在首都吗?
是谁让她回去的?
……
当初他付仁想要让宁珊遗忘,是为了检测他的私人实验。现在他不需要她了,让她想起又有何妨?毕竟她那个古怪的女儿,活该她妈不认她。
“是这样的。生下涵涵之后,珊珊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我为了让她活下来,就用遗忘咒暂时抹去了那部分记忆。现在我让她回到她身边,就是希望她能够接受孩子的特殊。”
“这么说,落涵真的是宁珊的女儿?”
可恶的宁珊,谁知道她是不是。捡到她的时候就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甩都甩不掉,还干扰他的实验大计。
“对啊,涵涵不能在我们的陪伴下长大,但我有自己的事业……涵涵那边不是有保姆吗,她每天住那么大的房子,花着花不完的钱……”
“嘟嘟嘟……”
周岁禾把电话挂断了。
在他看来,也许付仁真的爱他的妻子宁珊,宁愿让她忘记孩子都不想再受到记忆之苦,但没有人生来是个坏孩子,落涵变成那样,他现在一点都不知道,这暂且另说,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自责?
周岁禾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想着宁珊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打给宁珊,准备问些事情。
祁越一个小时后,就到了岁安门前。保安叔叔把她迎接进来后,一入眼的第一个人就是抱着小狗的宁珊。
“越越,累了吧,快进来歇会儿。”宁珊接过行李,带着她来到“宠物之家”,“大黄吃过药,这会儿在睡着呢。”
看到跑着跳着撒欢儿的四黄,她想起那天夜里和它同样大小的小狗,也这样逗她开心。
凤凰,是她的小狗,与众不同的小狗。
“越越啊,看到这条狗,我就想起去年冬天,我去东川市乡下看望我二叔,当时大雪纷飞,有一只大型雪橇犬扑过来对着我撒欢儿,也像它一样。”宁珊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二叔过的那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是那种平平淡淡自在逍遥的生活吗?我也很喜欢,只是我还没到年龄。”祁越吐吐舌头说,“那阿姨为什么不留在乡里,而是到这儿来呢?”
宁珊动作一顿,她的神色变得很奇怪。
祁越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二叔说,在嘉禾,我落下一个东西。”宁珊说,“我当时忽然想起,我丈夫付仁说过的什么酒保,还有胡为。正好你爷爷在招人,我就来了,顺便找他说的东西。”
祁越震惊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那枚戒指吗?”
“当然了。”宁珊反应很迅速,似乎非常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却对祁越的这个问题有些恐惧,“不然还有什么?”
“落涵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尊重人,随便把别人的东西扔在地上。好好还给我不行吗?”宁珊一说到这个就生气,“真是的,怪不得招人讨厌。”
“你!”
祁越咬了咬唇,她逃避开宁珊看向她的怪异目光,假装瞪着挨着她的四黄说:“咬到我的手指啦!”
“四黄你怎么不乖了?”宁珊没有再怀疑,转头批评起四黄来。
四黄被莫名盖上了罪名,它气恼恼地扭头跑开了。
对不起啦四黄,只好让你背黑锅了,要是让宁阿姨知道刚才我的反应是因为她的话,那我可就糟了。晚上给你加鸡腿。
祁越在心里双掌合十祈祷道。
“阿姨,你二叔是谁?”祁越想假装不经意问道,但最后还是选择直接问出来算了,“好巧啊,我们这届在暑假有一个还乡活动,地点就在东川市,说不定还能碰到他呢!”
“这么巧?”宁珊笑起来,“越越,我二叔很老了,但他年轻的时候是科学家,很厉害的!我们那一辈啊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秦栩寒,你听说过吗?”
秦栩寒?
学校这次返乡活动,就是为了慰问在乡里生活着的老科学家,其中就有秦栩寒。
这个爷爷不简单。
祁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