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宁阿姨真的是你的妈妈,可她故意不想认你,就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你?”
夜色浓郁,两个女孩坐在花园中央的藤蔓秋千上,一只小土狗在她们周围转来转去。
落涵点点头。
“可是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
“因为我从小对别人抗拒力很强,总是觉得他们会伤害我,所以我小时候会不分彼此地和别人打架。她不过是喜欢那种文静乖巧的姑娘,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暴力狂。”
“我知道!”祁越朦胧地觉得她所说的心理情况对应上了一种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这分明是创伤反应,她是妈妈,怎么会因为这个就讨厌你呢?”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的亲生父亲拿去做他实验的载体。”落涵的声音毫无波澜。
祁越愣了愣,拿一个婴儿做实验?
“我三岁左右,他把我束缚在实验台上,在我的左眼上植入微缩摄像头的传感器。”落涵继续说,“我能够通过眨动眼睛,来截取实时画面。”
“不过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你说的创伤反应,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引起的。”
祁越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原来你当时不是开玩笑……”
她看着她那双眼睛,尤其是左眼,无神而诡异。
“对不起,会吓到你的。”落涵慌忙转过头,“我在难过时,眼球不仅无法正常流泪,甚至会暴露出覆盖在假覆膜下的线路。”
“落涵……”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祁越一直不说话,落涵就接着说。
“这没什么,我都习惯了。这证明我亲爹是个科研天才,还是个卧底高手。我继父呢,他做生意真的很厉害,我从来都不愁吃喝,还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我妈……”
落涵立刻停顿下来,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一开始还没认出她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老样子。”
周围忽然传来一阵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落涵皱着眉坐直身子朝身边看去,祁越两只手抹着眼泪哭得正伤心呢。
“你干什么?”
那只叫凤凰的狗此刻也不吵闹了,安安静静地蹲在她脚边,向下歪着眼角,一脸委屈巴巴地呜咽着。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呀……就算不爱,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捅一刀……”祁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落涵垂着眸,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心里堆积的灰云却少了些。
她把痛苦当笑话讲。
她却哭着说这不好笑。
有人在意的感觉真好。
凤凰把脸埋在秋千旁的小草丛里,朝着祁越拼命摇着尾巴,吐着舌头,那活泼可爱的样子让她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
“你家的小狗和岁安的四黄好像啊。”
“它就是五黄。”
祁越这才知道四黄的姐妹五黄住在落涵这里。她立刻从秋千上跳起来,忽然晃动的秋千让落涵差点摔下去。
她走近它,蹲下身,小黄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小狗小狗,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我觉得五黄不好听,就叫它凤凰了。”落涵看着她,嘴角不经意弯起,“它是我的小狗,就应该拥有一个霸气的名字。”
凤凰虽然和其他四只黄狗一样是土狗,但它既然跟落涵生活,每天肯定悠哉悠哉吃香喝辣。
好动的凤凰跳来跳去,把周围的尘土都扬起来。黑夜里,花园静悄悄的,除了小狗制造出的响动,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祁越忍不住开始觉得孤独。她才在这里呆了一小会儿,就不想再呆下去了。落涵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该有多落寞?
祁越站起来,重新回到落涵身边。
她不想再去想那些,关于身边的女孩无一例外的说辞了。
虞静说,她是个不安分的女孩。
爷爷说,她是个霸道专横的人。
同学说,她是个坏事做尽的坏蛋。
街坊邻居说,她是个不懂得尊重别人,不讲理的野孩子。
可是她明明那么可怜。
从小的强势和特殊,让她不容易被人接近。在遣走保姆后,她更是孤独一人。
后来,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一条狗守着她,再没有别的人陪她。
爸爸呢,妈妈呢?
祁越虽然没有关于这两个人的记忆,但她此刻却非常希望有一个被她唤作妈妈或是爸爸的人来陪陪她,谁都好。祁越觉得父母的爱一定能让她不再孤独。
宁阿姨……
对她的第一印象里,她是那么友好,善良,还说喜欢她,喜欢女孩子,想跟她们交朋友。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却一口否定,不愿接受?
祁越左想右想,也不认为宁阿姨竟然是这样的人。如果她当初把孩子扔在这里,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戒指冒着被孩子找到的风险再次回来呢?
“生下你,却不管不顾地让你一个人住在这这么多年,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竟然会是宁阿姨做出来的?”
祁越声音颤抖地说。
落涵沉默着。
她不愿意认她,她也没有办法。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每个月都会多一点,大概是继父他并不想让她饿死吧。他们既然都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女儿,那就算了,至少她还能活下去。
祁越看着旁边这个满眼绝望的女孩,心里一阵酸楚。
如果她能遇到一对正常的父母,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她也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成绩优异,品行端正。会是谁的好妻子,会是谁穷极一生都再也遇不到的白月光。
而不是现在这个街头浪子,被定性,被嫌弃,一辈子被鄙视。
学生会的人,都知道她是因为早恋,被大众知道且唾弃的。
祁越忽然想起那夜她说的——
“是那种喜欢,你不懂。”
她咬着下唇偷偷看她一眼。
祁越是女孩啊,她怎么会……
还是自己记错了?
不管怎样,只要她以后能多给她一点关爱,她的心理状态会变正常的。
“落涵,如果你能遇到爱你的爸爸妈妈,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爷爷说过,缺少爱的人,会因为某件很正常的事情,有喜欢别人的错觉。
祁越的意思是,不用担心,如果这样的话,缺失的爱完全可以填补回来,让贫瘠的心充满甘霖。
“但是没关系,我……”
落涵猛地站起来,那双眼睛此刻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漂亮的凤眼却充满怨恨地盯着她。
祁越被她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她也站起来,想去拉落涵的手,却被落涵用力甩开。
“我变成什么样了,你说啊?”
“我……不是的,你误会了……”
落涵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就转头跑开了。
“落涵!”祁越还想追上去,落涵已经进了房门内,从里面锁上了门。
刚才她能进来,完全是因为落涵并非有心把她锁在外面,可现在,她是真的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了。
落涵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明明前一秒两人还在欢快地交谈,两只手握得那么紧。
她蹲坐在门前,把头埋在膝盖里。
她以为祁越知道自己传闻中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她以为祁越接近她是相信她,相信她不是什么坏蛋。
可是她却说,她因为没有关爱,变成了这副样子。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心有灵犀的了解,她不过是在可怜她狼狈的样子。
她也不是什么曾经的程安,她只是她认识半个月的学生会主席。
她只是祁越。
对啊,她只是祁越,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过往,知道自己被造谣,又知道自己邪恶的表面是为了一个更严肃的目的……
落涵站起来,她觉得刚才那样对她,自己真是太幼稚太冲动了。
她想起自己将她的手狠狠甩开时,她吃痛地皱着眉,说不出话。她的力气那么大,她怎么能不痛?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道歉。
可是她又坐下去,坐着冰冷的地上,周围一片漆黑,将她吞噬下去。
没有力气。
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和疑惑,就随他去吧,她一个人待习惯了。
反正,现在在的,以后也一定会离开。
不如不开始。
祁越一个人沿着路灯回到岁安。
宁珊的欢迎会早已结束了,孩子们正在饭后闲谈,周岁禾和宁珊坐在一起,谈论有关动物的行为研究。胡为和李烁他们在下围棋,两堆人离得远远的,很不欢快。
祁越看得出胡叔叔和宁阿姨并不想再继续下去关于落涵的话题了。宁阿姨看起来依然很生气,她跟爷爷说话时的语气都透着些许焦急和烦躁。
她也很难过,自己非但没有安慰到落涵,却还说错了话,让她生气了。
落涵一定是误会她的意思是在责备她违纪的那些事,责备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坏小孩。
关于心理健康,她研究颇多,落涵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祁越此刻只在乎,她过去不该承受的那些伤痛,究竟是因为什么。
宁珊离开周岁禾身边,上了楼。
祁越走到周岁禾身边。
“你去找小涵干什么?宁珊也不想好好说。”
周岁禾摇着蒲扇,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
“爷爷,你告诉我,宁阿姨以前真的没有接触过记忆易术方面的治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