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

    李景谦来时李青棠正打算离开,她本就是有目的而来,目的一旦达成便没了逗留的必要。

    李景谦还是那副模样,谦谦公子,举世无几。他少在宫中,此番留在明华宫教授李景暄怕是他开府后仅有的留宿宫中的时候。

    “六哥安好。”李青棠心中松快,先一步开口问好。

    李景谦见她总一副笑模样:“好,妹妹也好?这两日才安顿下来,暄弟那边需要磨合,故此没腾出空来去看看妹妹。”

    “哪里需要哥哥亲自来看,妹妹整日里空闲,该是妹妹来见哥哥。如何?九皇子那里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他本就有老师,我去了就着原有的稍加布置就好,没什么好安顿的。”

    “住的地方呢?”李青棠说完立时抬手拍了下脑门,恍然道,“瞧瞧我说的什么话,哥哥自幼在宫中长大,想必宫里是有你的住处的。”

    李景谦低头浅笑:“不错,明华宫中有我的住处,但许久不住,难免会有些……不过现下已经收拾好了。”

    李青棠回头看看明华宫,知道现在殿内正有一双或是两双眼睛看,她颔首道:“如此便好,哥哥快进去吧,皇后娘娘刚刚便知道哥哥到了,哥哥在此处站久了皇后娘娘该着急了,我也不知哥哥几时有闲,是不是方便,故而回头得空哥哥来故云阁吧,我请哥哥喝茶。”

    “好,得空我一定去。”

    与李景谦作别后李青棠带着云风走在宫道上,她心中在盘算,云风默默跟在身后,好似连呼吸声都收敛了。

    来往的宫侍们匆匆忙忙,低头弯腰,好似要从地上捡金子似的,他们双脚迈开的步子都那么的一致,很碎很小。公主驾到,他们的腰又弯了几分。

    李青棠曾经仔细瞧过这些人,一如才进宫时瞧其他什么新鲜物一样,这样的仆从花山也有,但或许是花山的腰没这样弯,也或许是她生来便是花山的“主子”,从前她并没有在意过。

    如今她知道她说一句话便能断送一条甚至十条百条的性命,没有欣喜,只有害怕,恨不得从此缄口不言,因为她知道她能断送了别人的性命,那么自然有人也能断送了她的性命,此乃天道使然。

    也知道了这才是真正的主子。

    宫侍的腰很弯,宫里的墙很高,宫里的天很小,在这里命是最低贱的,向来如是。

    今日晌午的饭有些丰富异常,李青棠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云风向厨房说了自己的不满,这些做下人的最会揣测上意,才……

    李青棠知道她要成为一个宫里人了。

    李青棠在等一味药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她要静观其变,越是各方蠢蠢欲动,她越要能静下来,“利”万物而不争。

    “殿下,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吗?”云风问。

    李青棠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合口,今日的饭菜很好。”

    “可是殿下好像吃的不开心。”

    李青棠摇摇头:“开心,只是在想别的事罢了,你知道我有许多事要想的。”

    云风暗自思忖,不多时她说:“殿下是不是觉得今日的饭菜较之之前要丰盛许多?”

    李青棠抬眸看过去,云风接着说:“殿下从未在饭菜一事上有过任何不满,素日里也几乎从没有指责过宫侍们,大家便这样一日一日的过来了。昨日荣妃娘娘来咱们这儿用饭,虽不比皇上皇后娘娘,到底是正妃位且育有公主成年又养了十一殿下的娘娘,也是咱们故云阁头一位留下来用饭的客人,故此昨日那顿饭厨房用了不少心思。兴许是问了问御膳房,也兴许是问了问其他宫里的小厨房,后知后觉这些日子自己是多么幸运,想来往后也不会似从前般敷衍了。”

    云风跟在她身边不过几日,如今也是敢说话的,这反而让她欣慰。

    “是不是只凭你说的‘敷衍’二字,我就能治他们的罪了?”李青棠带着几分戏谑。

    云风起身又屈膝行礼,道:“殿下心善,其实何须奴婢这‘敷衍’二字,故云阁的宫侍殿下本就可随意处置,只不过过人命的事需得往明华宫报一句罢了。”

    李青棠又觉得云风有些过于敢说话了。

    “都是血肉之躯,谈什么随意处置,不过我倒是好奇厨房如此,别的人又会如何。”

    云风欠身:“大抵是更加恭谨小心吧。”

    李青棠眼中的审视没有少一丝一毫,但也只是审视而已:“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并不想他们是因为怕我才做事小心,也不想他们是因为别的宫里这般做了他们才这般做,最好是人心交人心,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

    “既然做好饭、照顾好我是他们的本分,那么他们就应当做好自己的本分事,这又不是交心的事了,你明白?”

    “奴婢明白。”

    “不与他们多说是我不想多说,从不指责是我不想指责,既然日子能过得去那这样就很好,我不是宫里的贵人,过些日子还是要搬出去的,计较反倒费心。你明白?”

    “奴婢明白。”

    “我本就不是这座皇宫里的人,天赐的机缘能住进故云阁,从未想过与谁为敌,也包括他们。于我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并不值得我信,如今这般就很好,他们按他们的心思做事,我欣然领受,我不设我的规矩是不想他们对我心存怨怼,哪怕一丝一毫,从前有大夫在我身边,如今我孤立无援。你明白?”

    “奴婢明白。”云风依言跪下,惶恐道,“殿下,奴婢多嘴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起来。”

    云风不敢动,李青棠只能无奈道:“云风,起来吧。我身边只有你能说说话了,这些话说出来我舒坦,但若是连你都不敢提说,那我才是真的憋闷。”

    云风这才敢谢礼起身。

    李青棠没胃口,索性放下筷子,但叫云风多吃些:“他们既然想好好侍奉我,我便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但我吃不下了,你替我多吃些吧。”

    云风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几日她都有些发胖了。

    “是,但奴婢也吃不多。”

    李青棠瞧出了云风的难言,打趣道:“能吃多少吃多少,别撑着。”

    云风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丝羞赧。

    李青棠还在等一味药的时间,显然比她预料的要快。

    午睡醒来云风为她梳妆时说:“殿下,咱们院里的桑儿方才说她认识洛华宫德妃娘娘身边一个宫侍,那宫侍对她说早些时候十一殿下被送回洛华宫,晌午一块儿吃了午饭,可不知怎么歇午觉的时候忽然浑身发冷,宣了太医来看,一时竟不能断言是什么病,这时候还难受着呢。”

    “浑身发冷?”李青棠有些惊讶地问,“是冻着了得了风寒还是别的原因?”

    “也不知,桑儿打问去了,还不曾回来。”

    “桑儿……这名字我倒是有些印象,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洛华宫里的人往外头说他们主子的事了,又是晌午时候才发生的。”李青棠自己用梳子慢条斯理梳着垂在身前一侧的长发,这般问道。

    云风抬头扫看一眼又忙低下头去簪发簪,回话说:“殿下,您知道的,皇宫里的人个个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奴婢也不例外,只不过奴婢比他们早一些而已。”

    “你这么说你自己吗?”

    “事实如此。”云风声音低了些。

    李青棠透过铜镜看她,笑笑:“接着说。”

    云风屈膝行礼道:“是。殿下才回宫时没人觉得殿下怎么样、有什么不同,要说公主宫里尚有三位公主,尤其是大公主圣宠之下,几乎比皇子还要尊贵几分,且殿下的兄长是不可提说的人物,宫中侍奉们大多躲着您,尤其是故云阁里的侍奉们。后来殿下受封做官大婚,一时之间风光无二,比之当初的大公主更甚许多,您是故云阁的主子,故云阁里的侍奉们伺候您是本分,躲与不躲将来结果都不会差太多,与其见识浅薄听风是雨那样躲着,不如赌一把,赌您风光永续。奴婢之所以想明白是因为奴婢没得选,故而比他们更早一些明白。”

    李青棠静静地、仔细地听她说话,一字一句都听在耳朵里,她知道这些都是实话,她不悲不喜,平静如常。她或许应当高兴,因为这些会成为她的助力,同时感叹人之无奈,总要为活着而提起万千心思。

    “可是他们也应该明白,我总归要出宫去,我有我的府邸,有我的夫君,我不会在宫中久住,这是其一。再者,我无所图,与各位皇子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将来无论哪位皇子被立为太子,我的结果都不会有多么好……不过或许你是对的,这是他们的本分,即便将来我有什么,他们只需要说是奉命行事,到时候再另行分配就好。”

    云风不语,那么代表李青棠说对了。

    这样表忠心的事前几日曾发生在公主府,那时候公主府的仆从们要比故云阁的宫侍们更直白、更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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