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腊月十三

    应天府终于率先下了雪,街上茫茫一片白色。距太平门以西三四里之地,右拐入一条小路,落了大片的积雪在地上,一辆马车缓缓碾过,停在了一处院子前。

    “小姐,小心地滑。”

    马车上下来两位姑娘,一人上身着青蓝色长袄,套了件暖霜色短披肩,下身一袭墨黄色襕裙,过了脚面但不及地。

    娥眉,瘦脸,年纪不过十五有六。

    另一位后下来的姑娘,袭淡粉色长袄,也套了件霜色短披肩,下身一袭霜色百裥裙,没了脚面也不及地。

    一双瑞凤眼,两弯细眉,鼻腻鹅脂,鸭蛋脸,身段苗条,年纪不过十四有五。

    抬头望,是一块匾额,匾上以行书方式写有‘尤国府’三字。

    似是知晓她今天回来那般,大门竟是完全敞开着,两人入了院子,却见四下无人。青石板路上积雪也像是许久没有清扫。

    疑惑间,终是有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自厅里走了出来,着了一身宽大的紫红色襴衫,嘴里还不停念叨:“哎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扫,我去扫。”

    等他转头,三人对视却断了话,半刻后,矮胖男人才对着右边屋子里喊,声音里夹着喜:“快出来!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话音落下,便见一女子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跑出来。她着藏绿色长袄,下袭刺有花纹的黛蓝色马面裙。

    一声“箐儿!”叫着,那女子便大哭着扑了上来搂入怀中。

    矮胖男人慢慢解劝,才让两人停住了。这番说来,才知姑娘名尤箐,边上着青蓝色的是她贴身丫鬟,唤作翠儿。矮胖男人便是尤箐的父亲,尤玄居。女子是她母亲,何氏。

    入了厅内,尤箐才问:“怎么不见仆人与家丁?”

    尤玄居轻叹:“你母亲总说要节省,我说好歹也是国公不必那么磕碜,你母亲又说几年来发的俸禄一年比一年少,粮食翻了几番,养不起那般多的仆人,正直过年,给了些遣散费让他们回去过年了。”

    话音落下,便听得何氏又说:“还不是你不懂节制,整日死要面子,花钱大手大脚,出去点了一桌子菜就吃了几口,若是老爷在,早就骂你了。不当家不知苦,你每笔钱用哪去了我都记着呢,一年一年削减俸禄,你再这么花,迟早败光了。”

    “说不过你,说不过你,箐儿,这次去宫里见你姐姐如何?”尤玄居只能转了话题。

    几人安静下来,听得姑娘说起北平见闻,尤家的大女儿如今是皇后,按理说不该苦,却不想总说起宫里没有府中开心,说这里妃子关系也不尽如人意,大都是面上和气,谁都等着她闹出事情,要不是她从太子妃一路过来,估计连一点面都不会给。

    听得这里,尤玄居心里不忿,他最为清楚那些妃子的家室,高的也仅有平南侯之女,连与她平起平坐的都没有一人。“我找那小子理论去,这样无礼,说起来还要叫我叔叔呢!”

    尤箐见父亲生气,忙止,接过话:“姐姐说只是亲人间谈话,若您去了,她更加难堪,只会让其他人说闲。”

    “她性子太为别人想了,那些人才敢骑她脸上。”尤玄居当然生气,她可是国公府出去的孩子!

    “都大过年的,都知道他脾气古怪,你还去皇上那里讨不欢。”说话时,何氏端上了刚沏的菊茶,翠儿接过手,倒了三杯半满。

    “那她这样连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也不像以前还能出来,过年岂不是清冷的很。”尤玄居摇曳了会儿青花瓷做的茶杯。

    何氏只这般总要不愉快,忙领着尤箐往后走去,落下尤玄居与丫鬟翠儿在正厅。

    “你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冲动起来,真要去北平讨要说法,都不该全盘拖出。”何氏走在甬道上,又提起刚刚的事情。

    尤箐又说:“可父亲问起我才说了。”

    何氏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总该挑着好的说,坏的你跟娘说便可。”

    这话出了,姑娘顿住了脚步,忽而隐隐轻哭,弄得何氏有些慌乱:“娘可不是骂你,莫要往心里去。”

    尤箐摇摇头,轻啜道:“不是怪娘,姐姐与我说的可比刚刚我说的更苦。”

    源头而来,却是说着辛酸,也就是表面让大家看着皇后皇上和睦,两人早就十多年不说话,那皇上的心思都在平南侯之女上了,宫里出行的人员都比不上半点。平日里能叫得动的也就当年跟着入宫的贴身丫鬟。还劝着她莫要再入帝皇家。

    何氏轻叹,将尤箐搂入怀里,又道:“谁又不知皇宫轻松?可嫁去哪里都不容易。”

    走过穿堂,入了门内小院,只见各类花木都披了一层白霜,再走几步,是一座两弯石桥,青石为栏,栏上有各类兽首,下有一条溪流横穿,面上已结了一层薄冰,见不到鱼。

    上面是一间大正房,抬头见是以上下两层,一层大厅,二层便是有长走廊。正房右边,是一间稍小的厢房。

    四处皆没有灰尘,前院积雪也不见多。

    正房前,迎面而来是一张淡粉色珠帘镶嵌在门上,便知是尤箐的香闺。

    入了厅,正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园桌,东南西北摆了四张黄花梨方形凳,都搭着花纹脚踏。踏下设有暗黄色地衣,印有花纹。靠着后门,摆了两张高几,上面摆着花瓶。

    往左看去,是梳妆换衣的地方。靠着墙放了一张黄花梨镜台,设有两对大橱,一对小橱,橱上有镜架,挂了一面椭圆铜镜。镜下摆有各类胭脂盒和一把梳篦。右侧放有也是黄花梨木做的花纹高面盆架。

    往右看去,便是书房,靠墙处,放了四列品字格书阁,每列是五层,累有各类书籍、画卷。书阁前设有一张黄花梨书案,案上整齐放着法帖,宝砚,笔海上插有五六只粗细不一的各类毛笔。笔海边放有一个窑莲蓬式花插,是五孔状,插有五株一样的不知名花。

    “你也累了,好些休息,晚些吃饭了,再让翠儿喊你。”何氏说着,便走了。

    而尤箐望着屋子,难免相思,一楼通透,两边门关上,上了二楼,二楼陈设与一楼相差无几,倒是有一个正烧着的炭盆,冒着热气,比起一楼暖和许多。

    轻轻摸了摸桌子,不见一丝灰尘,想必母亲定是经常来打扫。心里算是淡忘了不少悲悯。

    许是劳累,躺在床上不久,尤箐就入了梦。

    不知多久,方才听翠儿的声音渐渐在耳边响起,“小姐,该吃饭了。”

    慢慢起身,才见到柳叶窗外已经是黄红交替,那一颗赤红即将转入天际线下。

    洗漱完,尤箐感觉自己身子好了许多,没有之前那般劳累,跟着翠儿往正厅去。

    跨入正厅,就听得爹与娘又吵起来,见她来也没有回避。无外乎说着将来婚事,某家某候上来提明年亲,某候却是混世魔王当不得国公驸马,亦或是某交好许久的老朋友也来问讯,诸如此类。

    翻来覆去,自她去之前便如此,早就无意。她也不想这么早就嫁,便上去撒娇,“我还不想离开爹娘,算来只当十五岁的年纪,还早哩。”何氏也点头,“晚一两年也不急,生的本就亭亭玉立,不缺嫁不到好人家。不过,是要问你,心中可有钦慕?”

    放在了面上问,脸颊微红,究其原因,其实尤箐自己都不知喜欢怎样的夫君。接触多的男性,也就父亲。想了想,轻声说:“我想,大抵也该是如爹爹这样。”

    话音出,反倒是见喝茶的父亲猛烈咳嗽,呛的不行。忙说,“要不得,若没你娘在,估计我也得是混世魔王。”

    说来也是,尤国公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顽劣异常,与晋王和杨宰相之子并称三害,最喜欢在烟花巷里厮混,多是母亲溺爱,父亲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可这三人自打结婚后,都被妻子管教的成了当世好男人。

    今见说起,母亲又提一事:“衔玉所生的三皇子也到了年龄,想来上周就派人问,如何回呢?”

    见父亲略微思虑,半晌不作答。

    此刻又听门外传来喊声,“岳楼外送到咯,烦请尤国公开门。”

    听得母亲抱怨,“都这个点了才来,岳楼外送一年不如一年。”语毕,才去开了门,瞧着队伍是乌泱泱每人端着一盘放在花盒里的菜,入了内。

    依着指示,放在了长桌上,掀开了盖,倒还是热气腾腾,红烧鱼,狮子头,又有凉菜上来,最后是来了一口大锅,两三人一起端上,占据了长桌上大半空间。

    “这便是岳楼特色火锅,赠您的有两款酱料,椒麻,甜酱。菜上齐了,您慢些享用,往里加上烧熟的水便能继续用了。”一位着蓝色棉衣背后刺有‘岳’字的领头小二笑着边说边离去。

    散去罢,尤箐望了眼桌上菜,不止狮子头,还有土豆焖肉,地三鲜,野鸽子汤,诸如此类,不下十余。她难免奇怪,“如何点了那么多菜?我们四人怎么吃的完?”

    到此处,母亲又数落起来,“还不是你爹,点菜也不跟我说,非说你回来了要吃点好的,还是赊了账,让我去付钱时才知价钱,六两银子!六两!你再说说,嫁给你爹这样儿,不管好,哪天破了产都不知。”

    “好了好了,总要在女儿面前给我留点好印象吧,若不是她今日回来,我可是天天跟你吃的两菜一汤。”父亲已经是边夹着一块狮子头放进母亲碗里边说着。

    尤箐笑着,虽天天见两人斗嘴但总是恩爱,不由又幻想着日后样子,也该当是如爹娘这样。

    喝了一口酒酿圆子,小汤圆是黑芝麻馅。入喉直接化开,暖而不腻。倒是火锅她不觉怎么好吃,蘸在酱里,粘稠又甜,反而见父亲极为享受,一口一个丸子,有些蘸料显在唇边,母亲如照料孩子那样,与他擦拭。

    酒足饭饱,总要走走。尤箐本不想出去,但被父亲拖着,说腊月总要逛逛街市,才能显得有过年味。一家四人便从侧门出了屋子上街逛着。晚上停了雪还是冷,但抵不住春节将至的热烈,街上行人不见得少,反而增多。

    倒是父亲兴致不错,说是腊月十三总要去上柱香,乞新年平安顺昌。至国子监一路往东,便是鸡鸣寺。路上积雪渐少,人倒是多了起来,大半拖家带口选了今日来祈福烧香。

    到了门口,见一位捕快维持秩序,嘴里一直喊“别插队!别插队!谁插了队就赶出去了!”

    听得声音,又见父亲上去一拍其背,那捕快作势要反手耳光,见了面倒是叫了起来,“玄居!”她望了眼母亲,眼里似是也不大相识,她十分惊奇,两人身份如此悬殊,如何相识?

    得了便利,一行人连队都不需要排,便往里去,一路上才知身份,是当年好友,今日来鸡鸣寺护持一位高僧,这高僧也是两人相识。

    鸡鸣寺里外都站满了人,官家衣服开了一条路出来,到了后面禅房,见一位寒冬腊月里仅仅着一袭袈裟光头僧正门口清扫积雪,听见他们来才抬头望,三人相拥,唯一令尤箐奇怪的是,那僧人一直打量着她,像是不怀好意。

    “寺庙里不大方便,还是去边上夜市吧。”僧人大概是有话要说,只不过也不知其为何不肯在寺里讲述。瞧父亲样子,竟随着他从庙中后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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