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却是当年旧债。
几人随着高僧来到夜市,坐在小吃摊上落位,见着有捕快衣服入座让店家颇为惶恐,小心谨慎端上两道不一样的水晶脍、一道冷杂嚼。加上每人一碗糯米酒。
入座后,到不见父亲架子,反而是先起身与两人倒了酒。尤箐见那僧人不避酒,端起来就大口饮入喉,此般作罢又说了句摸不着前后意思的哑谜,“前朝旧事皆如梦,可还须今夕重提。”却见父亲似是一下知了答案,也不避人流,哈哈笑着答应:“哥哥,当要提,当要提。”
见母亲似也同意,僧人才开口说起。
众人自沉下心来,回了十五年前,高僧名为智玄,本为尤国府长子,真名为尤玄彦,却皆因当年某桩大案从京师贬至了应天府的鸡鸣寺里成了和尚。若说此本该平平无奇,但当今皇后则是她的孩子!眼前姑娘也是!
话音落下,众人都朝姑娘看来,尤箐先是愣神,而后却是垂首不语,望着母亲,见她也不说话,眼神隐隐躲闪,方知二人都晓缘由,竟瞒了自己十五年!
连恨都见不上,脖颈夜灯映照下竟渐渐惨白,终是遭不住此番打击,当即晕厥了下去,好在翠儿眼疾手快扶住,没酿成头着地的后果。见如此,众人停了声音,忙喊了空闲的车夫,一路抄近路送回了府邸。
回了府中,僧人道:“似是我不该与你相定,跟其母亲那般模样,皆受不得大变,若知了她母亲疯癫,恐怕更加难受。”
此事何氏并不知情,在太医把脉的功夫时,低声问询。僧人叹气,又缓缓说起后续事情,东窗事发后,父亲身死,自己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她被冲为宫女,这样身份差距谁接受的住?每日与其女儿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能不疯?
便如此,最后听到是发疯坠入了护城河里,尸首捞上来时已经发臭。
若不是弟弟与大女儿坚定站于皇上这边,且查不出任何关联,这才免于连坐,也是他牵连不深,算是保住了国公名号。几次写明,终究是逃过一劫,全家被贬至了应天府。
倒是尤玄居看的透彻,摆摆手,“这些都为外物,自家人都在就好,只可惜嫂嫂和箐儿,她刚出生便少了你们,如今见你这般样子,都是正常。”
一说这,当年事发,何氏也不在京师,不认得捕头,两人说道,原来是北门提督,当年赵国公后人,革了名头保了命,一样遣到了应天府当捕头,如今也只是平明百姓。
唏嘘间,床上尤箐渐醒,仍是迷茫,她十五年来都生活在保护下,想来姐姐都知,一家人就把她落下,望着僧人背影,那声父亲实在叫不出来。
倒是母亲,哦,如今她也不知该叫她谁了。
一声“箐儿”从‘父亲’这里出,可尤箐不知该不该回,又不知为何觉自己身子一下子虚,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瞒我十五年?”
见她这样,应天府的太医不好多听,委身离开,余下四人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都没了夜市里那般从容。
是一刻过去,她见僧人半天不说话,轻哭起来,“来了又半句不说,那为何又要提起?还不如当做陌生人。”
“休如此,将来总要知自己身份,这件事是我定的,让你去夜市也是这般用意,快别伤感,我膝下无子无女,所以总说你姐姐与你年龄差了十五,她如今三十,你才十五,要知我今年也才四十罢,谁家十岁就生孩!你却总未发现,我与你娘,哦不对,今日要改口,我与你叔母总想着你问了我们便说。”尤玄居轻叹气,说了原委。
倒是何氏说,“你怎能这样解释?又不是她错,本就是我们刻意瞒,都是我们自己错罢,膝下连孩子也无,生了坏念想,若不是你叔叔决定还是告知你,我本想将这件事一直瞒下去。”
话音落下,却是也掩面哭起来。余下两男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两人皆哭都不知该安慰谁去。
还是尤玄彦出声,“当是我不该来,弟弟,谢谢你还念及亲情认我,这般也足够了,腊月过,便让主持为我点戒疤。”
正欲走,倒是尤箐娇叱,声里夹着哭腔,“什么也不敢担当,凭什么还想让我喊你父亲?你若有两成,我今日当是认你,可连大丈夫一人做事都不敢,你又凭什么今日来破我生路?像是我如那般孽障,挡了你做佛教圣徒的路?那好,我今日便死!”
说完,又不知何来勇气,登时从床上窜到了屋外就要跳下去,还是赵捕头常年经验,倏地拔起身子,拽住了人。
拉回屋内,何氏与她又抱在一起哭。
赵捕头怒道:“玄彦,她肯认你,你却百般姿态不肯,像个娘们一样,真不知你是被佛法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僧人终不敢面对,谁料又被何氏上来扇了一掌,“你自己当初做的孽,要我们陪,本就输了,却还不知回头,你这十几年出家出到哪去了!当年见你是情种,生生求我们,才答应,你要知皇上若晓,你弟弟又该如何!”
尤玄居叹道,“生出今日事端,是我而起,本想着若能聚合,倒是件美事,可偏又这般娇作,只目是认人不清,你走吧,她是她,你是你,我也是我,再无一点情分。”
僧人离去,亦不做声,就连头也没有回。
赵捕头也不愿留,随之离去。
“娘,你不是说三皇子问是否嫁,我去,宁愿入宫,也不愿再见。”尤箐忽而道。
何氏心痛,不知如何答,低了半日头,不敢见脸。
尤玄居长叹,也不做答。
天色已深,再无话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