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总是温和的。
它的光能够在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里，从教室第一扇窗户挪到黑板上，再从黑板上挪到窗户对侧的墙上
于是这就成了林以明上课百无聊赖地玩着眼镜的理由
他左手拄着脑袋右手捏着金属制的镜腿，就着那一点阳光研究起了镜框上半掉不掉的漆面
用指甲刮了两下，没刮掉多少，反而更丑了。林以明百不情愿地把眼镜塞回去
很不情愿的那种
真没意思。
然后就飞来了一个粉笔头，好巧不巧地打在林以明拄着脑袋的胳膊上，虽然没留下什么印子。他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那个抬手作揖状姿势的人
那人跟林以明对口型
“对不起哥们！我打的是你前桌！没瞄准！”
随后林以明看见那人又掰了一根粉笔蠢蠢欲动
林以明低头捡起来那一小截滚落在他脚边的粉笔头，起身，抬手，投掷，一气呵成
于是粉笔头精准的砸在了黑板上，讲台上那人刚写完的最后一个点旁边，砸出了一个新的点并发出嘭的一声响
林以明继续拄着脑袋装作睡觉
刚刚从林以明旁边路过的老师回头瞪了这方向一眼
“能不能收敛点！有完没完？吴司航你写没写完写完了就回座，别在那浪费粉笔！”
吴司航给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摸摸头溜回了座位
林以明忽然听到桌子上传来“笃笃”两声
他前桌用笔敲了他的桌子两下，头往后倾了一下，侧过头低声说道
“打扰你睡觉了？”
林以明腹诽，其实敲桌子更影响他睡觉，况且他刚才压根没睡，但还是小声嗯了一下。
没等林以明嗯完，就又听到一句
“睡吧，走廊查课我帮你盯着”
“数学课你不听，就帮我盯人？”林以明同样压低声音
却只听到了他那个前桌干笑了两声
“是，正欣赏他们一黑板的错误答案呢，老师不得气疯了没一个对的。况且，你不也没听？”
他那能一样吗，他那是纯不想听，管他是新课是水练习题，在他这都同样的待遇
他是真没正经听过几堂课
但庭杉可不是
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学霸，优等生，三好学生，优秀到教务处领导签迟到都要手抖外加抬头摘眼镜顺便揉两下眼睛确认再三的那种
虽然签的也一个没少
林以明内心暗骂自己不是东西，让这么个人给你看着领导巡课，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吗
不是，但是他确实是这么干的，而且暗戳戳的有些心安理得
“你远视镜借我一下”林以明又压低声音说了句
“做什么，远视镜很好玩吗”庭杉把自己的眼镜盒递过去
“你没戴？你坐第一排能看清吗？”林以明有点不信
“不想戴咯，而且…没办法”庭杉还是笑“咱们班按成绩排座位”
靠
又被他装到了
林以明刚把眼镜从盒里掏出来下课铃就打了，他朝黑板看了一眼后发现，可怜的吴司航同学还被某位气质非凡的数学老师架在讲台上没下来，瞧瞧那脑门上的一层油光水滑的薄汗
啧啧
这怪谁呢，怪一黑板的花式证明步骤还是怪那截粉笔头？
让陆杉的证明过程翻十个跟头都没有这证的麻烦
关键还错了
林以明往桌子上嘭的一趴，帽子扯下来原地开始打盹
庭杉转过身来盯着他那个死人微活的后桌，冷清的气氛跟班级里倒头就睡的那群格格不入
盯了没两秒，林以明动了，嗖的一下把帽子往上撩了一个缝
半眯着的眼睛从那条缝里面往出看
“有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庭杉有些意外
林以明伸出两根手指头，戳到庭杉眼前
“你目光，碰到我了”
“……”
庭杉不是第一次这么无语
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一次林以明嫌弃他眨眼睛把空气扇他脸上了
没错
眨眼睛
就在庭杉回忆尴尬历史并偷摸笑了一声的时候，林以明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才扯帽子跟他说话留的那一点缝竟然还没有盖回去。只露出一双闭得剩下一条缝的眼睛被笼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
睫毛颤巍巍的，还带着一点弧度
啧
“唉！杉哥你干嘛呢？”吴司航从庭杉身后小声喊着“以明睡着了？”
庭杉不情不愿地转回去
“有事吗”庭杉抿嘴
“啊对，上课那个题…对就我写那个你听了吗？你肯定会！快教我一下哥！”吴司航就差给庭杉桌子下跪了“你是不知道咱们班那老师非得…”
“停，哪题。”
“就黑板上那个…离您不到一米五那个…唉！对！就那道！我写那道”
庭杉眯眯眼睛，妄图看清黑板上的字
失败
他的眼镜此刻正在后一排某位林姓同学的胳膊弯底下压着，而那位林姓同学此时此刻睡得那叫一个香
一道题罢了，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没必要叫他起来
庭杉清了清嗓子
“那个……”
他不太好意思看吴司航那期待的眼神
“恕我直言，你这字……有点防盗”庭杉其实觉得，自己还是太委婉了
“哥…其实”吴司航嘴角抽抽了一下“嫌我字丑可以直说，大可不必这么讽刺人…”
“……”
庭杉妄图缓解尴尬，但预备铃响了——就是那个校领导脑一抽给上课前的预备铃打的预备铃
旨在让同学们在预备铃前就进入学习状态，真是一片良苦用心
不过庭杉倒是觉得今天这预备的预备铃格外亲切
林以明被同桌亲切的手掌给拍起来了，眼睛还闭着，但上身早就跟着铃一起支楞起来了，还带着桌子在地上磨出咔呲一声啸叫
用庭杉的话说，这玩意起床像起尸
“上课了？”林以明非常艰难地用手撑开眼皮抬头瞄了一眼墙顶上高高悬挂着的钟，抻的林以明脖子疼。也不知道哪个非得要把钟挂屋顶上，生怕他得颈椎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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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备铃？”林以明有些不可置信“这玩意不是上学期刚取消了吗？”
“哥们你说的是上上学期的事，您贵人多忘事，咱们这学期可是刚换的校长”同桌推了推眼镜，打了个略显绵长的哈欠
一…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前朝旧俗怎么还没取消？
林以明还是没舍得问，因为有人进来了
阳光这个点正好晃在前面黑板上，晃在讲台上，晃在讲台上老头的脑门上和保温杯上，看得林以明想过去给讲课讲得兴奋着的老头擦擦脑袋上的汗
呸呸呸，想什么呢。
林以明低头看桌子上的练习册，突然发现四个陌生的大字跃然封面上
高等数学
“……”
“庭杉”林以明压低声音，顺便压下拳头。
“嗯？”
“我特么学的是高中数学不是高数”
庭杉疯狂压制笑出声的冲动，还是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
“不是，高中数学怎么就不算高数了”
“……”
这个仇其实林以明一直记到放学
应该说他从那以后一直趴到放学。
就盯着那束阳光从讲台上慢慢龟爬似的挪，等挪到了偏后面一点的位置，就差不多该到饭点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高猿长啸之后，这个不大的班总算安静了一点，而且只能是较平时下课而言。
冬天的太阳，暖呼呼的。
睡起觉来一点都不晒，还省的盖被子
林以明就这么跟太阳似的慢悠悠挪到了食堂
其实甬路上还是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的，并不冷清。
这得益于这所学校并不是什么省重点也不是什么市重点，考试压力不大，就连学那什么什么模式什么什么化管理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个一半不是罢工就是领导自己忘了。所幸在基本原则性问题上，学校处理的并不含糊
这应该是林以明眼中唯一的优点
所以他一看到那一堆被保安大哥拦在铁栅栏门外面的“校外人士”就想乐
看什么看，你又进不来
林以明可太喜欢冬天了
这可是一个不用跑操不用扫落叶不用从窗帘上掸七星瓢虫的大好时节。就连扫雪这个活，学校也是找了工人来干
虽然去年林以明还抡锹抡的起劲
食堂也没几个人，可能都嫌弃饭菜太难吃出去开小灶去了。此时此刻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打饭口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左右乱晃，林以明倒是没太挑拣，随便找了一个窗口准备拿盘子
直到林以明把手伸向平时放筷子的地方
？
筷子呢
林以明揉揉眼睛
“欸呦孩呐，咱们这今天换筷子啦”旁边一大爷笑呵呵地看着林以明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手，林以明回过头
正好猝不及防地对上那一张慈祥的笑脸
“……”
林以明这才发现，食堂已经穷到用不起一次性筷子了
还有一次性饭盒
林以明：突然，就不是很想吃饭了 ^_^
原谅林以明实在是不想用那套已经快包浆了的不锈钢餐盘和黑色筷子。林以明宁可扭头就走
“不好意思我想起来有东西落在班级了…”林以明笑着面朝着大爷往后迈步
“你落什么了”
一道声音轻飘飘的晃过林以明耳边
林以明嘴角抽搐了一下
真就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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