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嫒的早饭是两个粽子,来自大姨夫的手艺,他包的粽子都很秀气,细细长长的,交给四姨时反复交代要让尤嫒吃了那两个他特意用小粽叶包的小粽子,据他说,小一辈中他最疼爱尤嫒。
尤嫒觉得大姨夫不太聪明,他总是在所有家庭成员面前大肆夸赞她,拿她作比,每每都惹得哥哥姐姐们不快,就因为尤嫒在外婆的三轮车上做作业被他瞧见了,之后就总拿这件事出来说,尤嫒根本想不起来原由,但总归不是他说的“学习刻苦”。
工地上很吵闹,仓库门关着也隔绝不了多少噪音。
尤嫒吃完粽子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管自己,于是出门去找许佑星。
她今天突发奇想走大路,刚走到路口就遇到骑车带着许佑星的小姐,她高举手臂打招呼:“小姐好!”
小姐停在路边,笑着说:“尤嫒啊,你好。”
许佑星朝她伸手,面带失落:“我中午去小姐家吃饭,下午回老家,放假这几天都不回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一点儿都没错,不论用在哪方面都非常合适。尤嫒在心里叹气。
尤嫒牵住许佑星的手,体贴地说:“回老家过节很好呀,记得多吃点好吃的,帮我向你外婆问声好。”
“嗯!”许佑星用力点头。
小姐也对尤嫒点点头,慢拧车油门,许佑星扭着上身和尤嫒挥手再见,然后和小姐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没事,还好不是走小路,不然去了扑个空,还得再走回来,那才是惨上加惨呢。”尤嫒揉揉脸哄自己。
到了家,尤嫒不想写作业也不想看电视,一会儿瞧瞧多多一会儿摸摸阿皇,吴小白家里没人,她去看了三次,敲门都没应。她又随便晃了晃,想到去找四姨。
四姨在厨房门口坐着,背对阳光绣十字绣。
尤嫒欣赏了几分钟,期间好几次和四姨对上眼,都没有说话,最后四姨纳闷地看她:“有什么事?”
尤嫒欲言又止,抱着胳膊蹲着,下巴磕在膝盖上,摇摇头。
去年端午,爸妈破天荒的回来办了场宴会,宴请两家亲朋好友,他们谈笑风生高谈阔论,尤嫒很无聊,就站在大厅看大姨夫记录哪家交了多少份子钱,或者带了什么礼物。直到蛋糕推出来,她被众人簇拥着唱生日歌,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的主角是她,爸妈专门回来给她办十周岁生日宴。
从记事开始,尤嫒印象里自己没过过生日,去年是第一次,是十分盛大的一次。平诚人似乎都不讲究过生日,除非老人过大寿,而她过了个风光的生日宴应该满足了。
尤嫒站起来,对四姨说:“我想去新华书店看书,好久没看了。”
四姨将针斜插进绣布里,抬头转了转发涩的眼珠,“还有一个小时到中午了,你吃过饭再去吧。”
尤嫒嘴唇抿成一细直线。
四姨从屁股兜里掏出五块钱给她,“那你在街上买点吃的,注意安全,下午五点之前回来。”
尤嫒把钱装好,带着一瓶水上路了。
新华书店就在学校后面,尤嫒带许佑星去过好多次,那里没有空调,夏天看书就席地而坐,冬天就钻进奇形怪状的木头桌桌肚里,店员看见了不会多说什么,估计是觉得省得拖地擦桌子了。
来来,往往,尤嫒三天中的一小半时间都泡在新华书店,她什么类型的书都看,童话寓言,名著自传,生活百科,幻想小说,哪本合眼缘就先看哪本。
书页翻动,是窗外的风在轻抚。
“尤嫒,来帮忙啊。”陈涛手扎气球,红着脸向尤嫒求救。
尤嫒放下书,走到一张堆满杂七杂八东西的桌子前,随手拿起一只干瘪的粉色气球套在打气筒的口上,抽拉活塞打气,她瞥一眼陈涛猴子屁股似的脸,笑他:“有打气筒也不知道用,笨。”
陈涛大口呼吸,为自己解释:“我这是有绅士风度,把打气筒留给女生用。”
教室布置得差不多了,桌子排好空出表演的空地,五颜六色的彩带在风扇上绕圈点缀,黑板上的板画也即将收尾,就等老董来题字了。
好多同学都去买零食,为下午的联欢会做准备,他们把着栅栏踮着脚,头从空隙里探出去喊小卖部老板,老板们笑盈盈地记下他们要的东西,再跑回去找齐送来。
尤嫒收回看向走廊的目光,把打好的气球捏紧取下来递给陈涛,“喏,你扎一下,我弄不好。”
陈涛记仇,别过脸拿腔拿调地说:“我笨——”
“……”
尤嫒翻了个白眼,喊吴韬:“吴韬,帮我扎一下气球好不好。”
“哦,来了。”吴韬丢下小伙伴,立马跑来。
陈涛气得跳脚,一把抢过气球,“你跟他说话就‘好不好’,对我就是‘笨’!”
吴韬歪着嘴笑,欠兮兮地凑着他脸说:“你就嫉妒吧。”
尤嫒有先见之明地后撤五步,果不其然下一秒两人就缠打在了一起,被放生的气球窜上天,发出一串串放屁音。
“叫你嘴欠!”
“我说得不对吗?!”
“对你个大头鬼!”
尤嫒后腰抵着桌子,旁观幼稚鬼打架。
也不知道吴小白他们班布置得怎么样了,他会表演节目吗?
思及此,尤嫒准备下楼看看。
“嘭!!”
一声巨响骇然袭来。
尤嫒被吓得六神无主,双手抱头。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尤嫒被吓得那样。”陈涛笑得前仰后合,缩脖抱头的做着惊悚的表情模仿尤嫒。
吴韬也不厚道地在笑,但没陈涛那么夸张。
尤嫒冰冷地扫了眼陈涛脚旁边的气球碎片,抄起桌子上的充气棒就冲了上去。
陈涛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躲,就站着让尤嫒打,那棒子里面是气体,打人一点儿不疼,他一边笑一边敷衍地闪躲几下。
尤嫒不打了,眯着眼盯他。
“别那么看我啊……”陈涛不敢笑了。
吴韬懂得看脸色,一把上去按住陈涛的脑袋往下压,对尤嫒招呼:“快来打快来打!”
陈涛干嚎:“吴韬你个叛徒!哎呦好疼,好疼。”
尤嫒看得憋不住笑了两声,扔了充气棒,坐回去继续看书,被这么一闹,她哪也不想去了,腿软着呢。
六一联欢会这天是难得的中午可以留校的日子,因为有些同学还要为表演再多排练几次,尤嫒用排练节目做借口,吃完饭就溜回学校了,逃过二姨僵尸片的陪看邀请。
同学里有不少是在学校附近租房住的,有家人陪读,蔡益雅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的一对双胞胎姐妹也是。
双胞胎在任何地点都能轻易吸引注意,加上姐妹俩性格活泼成绩优异,很快就和班上“土著”打成一片,每科老师都特别喜欢她们,经常在课堂上玩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游戏。
尤嫒去班里拿了画画本,下楼经过一班扫了眼,里面有十来个学生,没看到吴小白。她轻车熟路地出学校大门,绕到后面巷子,进了一栋居民楼。
双胞胎就住在这里,她来过几回,都是送画画本的。
上周美术课留了作业,画自然风光,尤嫒的画几乎每次都是最好的,美术老师对她从不吝啬赞扬。双胞胎语数外成绩都名列前茅,但对美术不擅长,于是向尤嫒提出临摹的请求,用糖果和辣条作为报酬。
咚咚咚。
门内倾泻而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姐姐向来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粗犷:“谁啊?”
尤嫒惊疑不定地确认一眼门牌号,对着门缝回答:“我啊,尤嫒。”
“哦哦哦。”这声是妹妹的声音,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动静由远及近,靠近了门后。
门开了。
尤嫒抱着画画本挡在胸前,警惕地朝里看了眼——没人。
“蒋思远蒋行远?”尤嫒歪着脑袋试探地喊她们的名字。
刚往前走了一小步,一只手猛然间从门后伸出来,牢牢掐住尤嫒的手腕要把她拽进去,尤嫒大惊失色,另一只手扣住门框拼命挣脱,正难分伯仲之际三只手齐刷刷抓了出来!
“……”
“!!”
尤嫒一屁股摔在地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她们,她们仨光着屁股!
不止是双胞胎,蔡益雅也在!都光着屁股,裤子褪到小腿处堆着。
“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笑得发狠了忘情了,差点没拎上裤子。
“你们……在干什么……”尤嫒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姐姐蒋思远捂嘴止笑,但效果不明显,还是一抽一抽的笑个不停,好半天才说:“我们在……哈哈,拍屁股。”
“拍、拍屁股?”这三个字超出了尤嫒的认知,她一边苦想拍屁股是什么意思,一边拍屁股站起来。
蔡益雅手上拿着诺基亚手机,屏幕上是她自己的脸——她们在用手机拍照。
三姐妹还在笑,笑得肢体扭曲,活像鬼上身!她们张着血盆大口,能看见后槽牙,能看见嗓子眼!诡异尖锐的笑声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尤嫒怀疑自己穿进了僵尸片,偷偷挪到厨房的门后,狠狠掐了下大腿。
好痛!
尤嫒被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整个人呆了傻了,两拨人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气氛才缓和。
三人整理好仪容。
“咳。”蒋行远收正脸色,仿佛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是好奇自己的屁股长什么样子,想看看。”
蒋思远也说:“对啊对啊,你不好奇吗?”
蔡益雅把原本放在沙发上的琴盒往里面推推,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只是在了解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尤嫒说不出一个字,她咽了下口水,手哆哆嗦嗦地抬起画画本在脸颊旁扇风,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蒋行远拧开吊扇,上前拿了画画本,拉着尤嫒坐下,“姐,快来画画,明天要交的!”
蔡益雅打开琴盒,拿着小提琴去卧室练习。
尤嫒脑子发懵,感觉自己在天上飘着。
俩姐妹面对面,神色如常地画画,尤嫒坐在她们中间灵魂出窍。
“为什么你把太阳公公画在中间?”蒋思远问。
“那是太阳婆婆……为什么不能画在中间?”尤嫒幽幽地答。
“一般不都是画在左上角么,四分之一圆就行了。”蒋行远说。
“因为我们是三班的。”尤嫒胡言乱语了。
姐妹俩彼此交换眼色,默契地闭上嘴。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双胞胎家转移到联欢会现场,同学们坐在观众席面露陶醉和向往。
尤嫒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她嘴唇微微张开,眼神迷离。
她曾一度怀疑拉小提琴对人的嘴巴有影响,不然蔡益雅怎么总嘴欠,现在看来,也许是对脑子有影响。
至于双胞胎,尤嫒用余光瞥她们一眼,蔡益雅经常去她们家练琴……那就是小提琴的琴声对脑子有影响,八成是这样。
尤嫒默默抬手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