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客

    这年的雨季要久一些,时而密密麻麻,时而稀稀拉拉,尤嫒借着这个由头在平诚赖到了开学。

    开学前尤振江和彭茴回过一趟平诚,尤振江不知哪根筋通了人性,竟然大手一挥抽出两张红票子给尤嫒,尤嫒和颜悦色地收下,客气地说了谢谢——有钱不要王八蛋。

    外婆有七十岁了,不宜过多辛劳,几个儿女一合计把尤嫒分了出去——上学日的中午分给杂货店,早晚她自己上下学,还住“仓库”;休息日去大姨、二姨、姑姑家轮流住,遇上小长假就去青湖。

    尤嫒心里犯嘀咕,但木已成舟无计可施。

    临近小升初考试,各科老师开始禁止学生在考试和作业时用铅笔橡皮,只能用黑色或蓝色中性笔,连带着得配套用修正带,文具方面的花费一下子就水涨船高,好在有尤振江给的零花钱,尤嫒不用从外婆每月的退休金里分羹了。

    尤嫒精打细算,红黑蓝各买一支笔,用完了就扔掉笔芯留下笔壳,然后再买笔芯,红笔用来订正错题,蓝笔用来划重点内容,黑笔用来写作业记笔记,红蓝两色用处稍少,所以每次只买一支,黑色用得多就成盒买,比一支支单买便宜两块钱。

    中性词摔倒地上有一定几率会摔坏笔尖,坏笔写起来毛呲呲的还断墨,有时新买的笔掉在地上就不能用了,着实叫人痛心,尤嫒总结教训想了个好办法——“换头”,这法子好用还没成本,很快就在班上传开了。

    柴佳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尤嫒,拜托她帮自己修笔芯,“尤嫒你看我这个能换好吗?才买的,用起来特别丝滑呢。”

    躺在“手术台”的笔芯穿小熊花衣,尤嫒端详着说:“我这儿都是透明的最普通的笔芯头,估计没你这个原头好用,你有一样的用完的笔芯吗?”

    杨晓是柴佳利同桌,她嚷嚷着等一下,回座位拿了支笔来,“这俩是一样的,我觉得好用才推荐她去买的,这支就快用完了。”

    尤嫒把两支笔芯分开放,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指甲刀,声明说:“这是新的,手指甲都没剪过。”

    柴佳利笑笑:“无所谓啦,你能帮我换好就谢天谢地了。”

    “换头”很简单,好几个同学看尤嫒操作一遍就学会了——把坏的笔芯头用指甲刀夹住取下,再把好的笔芯头安装上去,在纸上一直划到出墨顺畅即可。

    尤嫒一开始直接用牙咬,咬得嘴里都是墨,后来试过剪刀、镊子、指甲刀,试验下来指甲刀是最简单好用的。

    爱笔“换头归来、满墨复活”,柴佳利感激万分,提出送尤嫒一支同款笔芯作为答谢,尤嫒委婉拒绝,她便说等墨用完了笔芯留给尤嫒,让她试试看丝滑度,尤嫒想了想说好。

    这周末尤嫒去姑姑家。

    姑姑一家三口住在饲料店,店面就在哥哥元茂哲所在小学的后巷。

    元茂哲比同龄男生矮半个头,比尤嫒高半个头,身材偏圆润,肤色很黑——不是没洗澡而是真的黑,在外面疯玩晒得。

    姑姑家的饲料种类齐全,鸡鸭鱼虾、牛马猪驴,应有尽有。

    一袋饲料重量20斤起,搬货时尤嫒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等姑姑姑父搬完了扫地倒垃圾。

    姑姑对完进货单,累得骨软筋酥,尤嫒扔完垃圾回来看见,赶忙洗了个手要给她捶背。

    姑姑推说不用,但架不住尤嫒坚持,便放松下来好好享受,拍、捶、揉、捏,几套动作下来姑姑舒服得眼尾飞翘,不由夸赞她:“你这手法还蛮专业哩。”

    尤嫒手握拳,沉气屏息,换用食指关节按叩姑姑的肩胛骨四周,每按下去姑姑都情不自禁地哼出声,她憋着一口气按完两边才说:“经常帮我外婆按摩,练出来了。”

    姑姑暗叹一声,不免生了比较之心——看看她侄女,再看看她儿子,根本是一个天一个地!

    元茂哲最近迷上了悠悠球,逮到机会就偷溜出去找玩伴切磋球技,不玩到天黑饿肚子绝不回家,吃起饭也是饿狼吞食风卷残云,哪像尤嫒慢条斯理,一点儿声音没有不说,连嘴唇都闭着不张开。

    饭桌上。

    “漏嘴啊,能不能有点吃相!”姑姑忍无可忍,揪着哥哥耳朵吼。

    这姐弟俩某些方面还挺像,一个不顺心就吼人。尤嫒大气不敢出,吸了口气默默吃饭,好巧不巧一粒米饭呛到了气管里,她抽了张纸巾赶紧离席,背着饭桌对着门外捂住嘴咳嗽起来。

    姑姑心里更不平衡了,不分青红皂白地按住想去给妹妹顺背的儿子,凶道:“看你妹妹家教多好,再看看你!还不好好吃饭!”

    临睡前,尤嫒怕自己会起夜,特地跑去厕所清干净膀胱……于是半夜,尤嫒被一阵尿意憋醒了。

    床不大不小,平时一家三口睡将将够,多了个尤嫒就稍显拥挤了,哪怕她薄薄一片不占什么地方。姑父睡在最外侧,然后是姑姑、哥哥,尤嫒靠墙睡最里面,姑父睡沉了有点打呼噜,哥哥睡得不老实蹬被子,尤嫒怕自己爬下床会惊醒他们,不过她模糊看了看,也没有空间能让她爬出去,除非叫醒他们。

    姑姑姑父白天辛苦工作,尤嫒看在眼里不想害得他们晚上还休息不好,于是她一直憋到姑姑姑父起床才从哥哥头顶爬出去,挨到床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想:下次还是不来了,他们操心,哥哥也会讨厌我。

    进入六年级后,老董隔三岔五就搞突击考试,恰好周四下午两节语文课连堂,不用来考试都说不过去。

    老董改卷只改阅读和作文,其余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就交给成绩好的几个同学改,尤嫒就荣列其中。

    她不想改试卷,因为浪费自己的红笔笔墨,如果有免费红笔的话她还是很乐意的。

    一个晚上老董就能批阅完全部试卷,他会打分但不排名,数学老师不一样,她不光打分还排名,发试卷要站在讲台上按分数高低的顺序发,尤嫒每次听她报姓名和分数心跳都超速。

    趁着放广播做眼保健操的空,老董把尤嫒提溜了出去,头一次,语文在心率最高值的记录上超过数学。

    尤嫒惴惴不安地站在走廊上,把所有的可能性全想了一遍。

    这次考试考太差了,最近作业字写得不认真了,数学成绩下滑了,英语课上读书不卖力了……难不成是要叫家长让她转学?

    “你是留守儿童?”老董看着面前的学生。

    尤嫒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我是。”

    “以前来给你开家长会的人不是你妈妈?”

    “她是我大舅妈,我住在大舅家。”

    老董无声做出“啊”的口型,表情复杂。

    尤嫒小心地抬眼看,从他眼中看见了遗憾和抱歉的情绪,不怒而威的长相和气质竟变得……慈爱?和蔼可亲?

    什么情况?

    有点惊悚啊!

    眼保健操的广播到第三节了,尤嫒感觉胸腔一空仿佛平白生出一口无底洞,眼睛鼻子胯骨轴子都嚓嚓往里掉,再久一点她就快成骷髅架子了!

    她发誓,这次要是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以后一定标标准准地做眼保健操!

    “我看了你这次的作文。”老董终于不卖关子了,轻轻慢慢地说,“你写得很好,我给你打了满分。”

    尤嫒呆呆地眨眼,怀疑耳朵也掉进洞了。

    老董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尤嫒的卷子,反面的作文画了很多波浪线——好词好句的标记线。他不急不慢地把卷子摊平压在墙上,手指点在某处,示意尤嫒看。

    他边指边说:“和妈妈有关的一件难忘的事,你写到之前语文考试考了85分的经历,把妈妈在电话里的安慰和鼓励比喻成傍晚的晚霞,‘妈妈恬静的声音似天边桃红的晚霞,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头顶,余晖的温度就是妈妈掌心的温度,我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妈妈的眉眼、嘴角弯起了怎样的弧度’,这是全文里最让我感动的一段。”

    尤嫒捻着手,心里一片空茫。

    作文是假的,是她杜撰出来的,虽然在她心里妈妈就是这样的音容笑貌,但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那次考试她其实只考了82.5,觉得太低了才改成85,连试卷上的家长签名都是她模仿外婆的。

    而老董,居然动容了。

    就因为一篇假作文。

    面前的学生体态紧绷,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老董怕伤及学生自尊心,便点到为止,伸出手在她头侧摸了下,以示鼓舞。

    尤嫒踩着广播尾巴落座,面色沉重。

    蔡益雅一直关注着外面,看她表情从始至终都不太好,猜她大概率是被老董批评了,她犹豫几秒还是开口说:“没事的,别往心里去。”

    谁料尤嫒表情更糟糕了,看着她欲言又止。

    老董把卷子给杨晓,让她发下去,他站在讲台上面向学生,“昨天的考试大家成绩都不错,尤其是尤嫒,作文得了满分,你们可以看看她的作文。”老董顿了下,弥补方才的思虑不周,“不一定非要看作文,你们口头交流也是可以的。”

    全班哗然。

    陈涛张着能塞下鸡蛋的嘴巴回头对尤嫒伸大拇指,正在发试卷的杨晓惊讶地看向尤嫒,蔡益雅在心里骂自己太蠢了被戏弄了。

    尤嫒从老董那里拿到了试卷,她翻到前面眼神一震——试卷正面右上角写着她的分数——鲜红的一百分,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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