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宝，没爹没妈一根草，自己把自己当个宝。自小在铜陵城东郊唐栗村长大的罗小宝三岁没了妈，七岁死了爹，吃百家饭长大的她整日走街窜巷，招猫逗狗，在邻里乡亲的接济下□□地长到了15岁。

    春分这天，罗小宝在饱食一大碗粗面条后，刚想起身，只听”磅”地一声，邻居张婶风风火火地推开门闯进来喊道：“小宝啊，有个事俺想和你商量一下。”

    “张婶你说。”小宝端起一杯水，慢吞吞道。

    张婶搓了搓手上的泥，看着小宝，“小宝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婆家了。俺侄子大柱老实又勤快，你要是中意，俺就给你俩安排个地方见一面。”

    “噗——”小宝一口水没进肚全都吐了出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跑过来要给她说媒的了。

    罗老爹死后，家里虽说还留着二亩三分地，但都被邻居们占的差不多了，周遭四邻看在那几片薄地的面子上尚且能接济她一些。

    可如今她已十五岁，不再是个小孩，必须自食其力。平日里她主要以编筐子为生，一个筐子卖个七八文钱也够她日常吃喝了。

    而在这个小村子里，很多女孩子十四五就成家了。整日形单影只，正值婚龄的小宝自然成了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

    张婶看着小宝长大，知根知底，且她的侄子大柱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她上下打量一番小宝，虽然矮了些，粗壮了些，黑了些，但庄稼汉娶媳妇，哪儿那么多讲究，看着小宝粗实的臂膀和宽大的胯骨，她暗暗点了点头。

    在张婶暗自打量的时候，小宝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大柱...大柱！张婶那个快三十岁还没娶到老婆的好吃懒做的丑侄子大柱！前两天刚听村西头的小翠说大柱相了一个邻村的，好像又黄了，今天他们居然把主意打我头上来了。”

    小宝咬了咬牙，她笑道：“二婶，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谁不知道柱子叔眼光高，俺哪能入了他的眼呐。”

    张婶一听，好像有戏，急忙唾液横飞地又介绍了一堆大柱的好处，小宝一边应和，一边面带微笑引她走到门口，在张二婶站到门外的那一刻，小宝突然出声打断她滔滔不绝的推销。

    “天色不早啦张婶，俺还有筐子要编，就先说到这儿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就哐地一下在她面前关上了。

    “啐，这野丫头，真以为谁稀罕呐。”张婶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门，插上门栓，罗小宝快步走进屋内，将藏在枕下的几十文钱拿出来，又收拾了几件衣服。

    最近一段日子，已经不止一个人要来给她说亲，她孤身一人，除了一间茅草破屋，身外再无别物，倘若继续待在村里，恐怕碍不过悠悠众口，终究要找个人嫁了。

    罗小宝环顾家徒四壁的破茅屋，心想：“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去过外面好好看看这花花世界；我钱包瘪瘪，还没赚足够的钱；我陋室空空，还想有朝一日能住上大宅子；我形单影只，还想以后招个美男子给我暖被窝呐，怎么能将自己的一生都耗在这个破茅屋里呢？”

    小宝虽然很久前就计划着要去城里讨生活，但碍于年幼且能力有限，一直怯于行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亲行动，刺激到她那根野马般渴望财富与自由的叛逆神经，经过此番思想斗争，她当下拍板——走！

    简单收拾好一个小包袱后，小宝走出了屋子。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望那间承载着她童年记忆的破茅屋，她在心里暗暗同它告了个别，然后关上大门。夜色正浓，万籁俱寂的黑夜只余咔哒落锁的声音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自唐栗村西行十里路就到了铜陵城，铜陵城位于东离国西部，地处西戎，南齐三国交界之地，来往商贩络绎不绝，算是边陲一处重镇，受西戎和南齐的影响，铜陵城人尚华服，崇美色，不论男女，大多涂脂抹粉，身着华衣。

    一入城，罗小宝就充分体会到了自己与这座城的格格不入。她灰扑扑的素裙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显得无比寒酸。

    当她去路边买包子的时候，包子铺老板紧张地盯着她，直到她掏出铜钱来，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宝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暗暗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来到铜陵城就是想为自己谋个差事，她自幼做惯农活，自诩身强体健，城里的工作千奇百怪，卖力气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工头一看她一个丫头片子，连话都不同她说一句就摆手让她走人。一上午跑了五六家，什么米店粮行砖铺之类的，没一个肯正眼看她。

    罗小宝蹲在路边，举起水壶，狠狠灌下去一口水。也不是没想过换身男儿装扮，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眼见日头正高，她擦了擦汗，往药铺走去。

    “掌柜的，你们招学徒吗，我不要工资，只求给个地方住，给口饭吃就行。”钱行里，“大哥，您行个方便，咱不要报酬，当个打杂的也可以啊。”以上两家统一回复“我们不招没有经验的。”

    罗小宝“......”

    眼看天色渐晚，这工作还没有着落，荷包里的几十文钱也需省着点花，小宝思量片刻，问了几家旅店，终于找到一家有大通铺的便宜旅店，一晚上只要10文钱。

    一进屋，一股淡淡的酸味扑面而来，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小宝来的晚，只能睡在门口的铺位。

    收拾完床铺，小宝捧着换洗衣物去水房，她来的晚，水房前排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前面只剩一个人了，那姑娘腼腆地冲小宝一笑，“我洗的慢，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一个时辰过去，小宝靠着墙快睡着的时候，“啪”地一声，女孩神清气爽地打开了柴门。小宝拖着沉重的眼皮，快速冲洗了一下身体，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打更的梆子响了三下。

    听着房间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小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默默看着窗外西沉的月亮，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早上小宝听睡她旁边的大娘说一个叫锦华轩的成衣铺子招绣娘，于是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小宝在伙计的引领下进了后堂，屋内一个细眉细眼的女子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掌柜你好，我叫罗小宝，听说你们铺子里招绣娘，我来应聘试试。”

    那女子头也没抬，一边打算盘一边道：“家住何方，什么时候开始绣的，都会绣什么花样，会裁料子吗，之前有过绣坊的经验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小宝打的有些措手不及，她磕磕巴巴道：“家住唐栗村，七...八岁就开始缝补衣服，会的花样不多，没裁过料子，没经验。不过...”

    还没说完，掌柜就略带不满地抬头瞥了她一眼。

    “不过我这个人勤奋肯吃苦，而且脑子不算笨，我可以当学徒，只要包吃包住，不发工钱也行！”

    小宝把刚刚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用充满期待，干劲十足的目光注视着掌柜。

    掌柜缓了缓脸色，“我桌子上有些针线，你绣个花样我看看。”

    小宝捧起一块布，认真地绣了一朵桃花。

    掌柜的端详着小宝的绣品，撇嘴说着：“手艺粗糙，审美低俗。这种小花小草在街上随便抓个人来都能绣出来。”

    “完了，又黄了。”小宝面上喏喏称是，上牙却紧紧咬住下唇。

    “不过我们店里现在缺人手，你下午就来店里上工吧。”

    “欸？”

    峰回路转，小宝差点被这好事砸的晕头转向。

    下午，小宝刚到店就被伙计拉进一个房间，伙计交给她一大堆布匹，又递给她一把剪刀“下午你就把这些布的线头都剪干净。”

    小宝兢兢业业地剪到月上中天，揉着疲惫的手腕和昏花的眼睛回到了客栈。

    “终于找到差事啦，明天也要努力干！”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小宝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小宝起了个大早，她仔细地盘好辫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美美地吃了一碗馄饨。吃饱喝足，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星。

    “第一天正式上工，务必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小宝走进厅堂，却见店内站着一个大腹便便、衣衫华贵的中年人和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

    掌柜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刘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前不久我还和家里那口子说好久没喝你们一品居的梨花酿了。”

    “既然吴掌柜想喝，等我回去，马上差人给你送十坛来！”刘老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模样逗的吴掌柜花枝乱颤。

    “刘老板还是这么豪爽，您今天来一定要看看我们店新进的料子，有好几种花色您穿都特别合适，我特意给您留了几匹呢。”

    “还是你想的周到啊，我早就想来你们铺子里做几身新衣裳了。不过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事想拜托吴掌柜，听说你们铺子最近在招绣娘，这不，内人表姐家的孩子最近来投奔我们，想在城里找份工做。这孩子名叫巧儿，生得灵巧，人也机灵，我寻思着可以让她来你们这儿试试。”

    吴掌柜打量巧儿几眼，她拿起之前小宝绣过的布让巧儿试试，巧儿轻轻松松地就在那朵桃花旁边绣出一朵精细漂亮的芍药花，高下立现。

    吴掌柜喜道：“这姑娘不愧叫巧儿，刘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培养她。”

    送走了刘老板，吴掌柜就将巧儿带进了内室。

    小宝刚想去跟掌柜打个招呼，却扑了个空，她站在前厅等了半天，却一直没人带她去做活。

    又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伙计“姑娘，我们掌柜说了，你的绣法不适合我们铺里的风格，还请回吧。”

    “什么，掌柜昨天不是说好要雇我吗？”

    “这是我们老板的安排。”伙计不耐烦道。

    “那昨天我在你们店剪了半天线头的工钱总该结给我吧。”

    伙计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宝，“那我帮你问问吧。”

    “好的，谢谢小哥。”

    小宝乖乖坐在一边等着，但片刻功夫，那伙计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还没等小宝开口，伙计就怒吼道：“哪有什么工钱，你昨天下午就是来试工的，试工不给钱，众所周知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

    “昨天你们可没说是试工，怎么今天...”

    还没等小宝再辩驳几句，就被伙计半拉半拽地“请”了出去。

    小宝强迫着自己迈出双腿，然而，她的双腿，终究没能别过怒火中烧的大脑。没走几步路，她一个急转，冲到铺子门口。

    此时正是铺子里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她突然躺在铺子门口，高声喊道：“锦华轩店大欺人！掌柜出尔反尔，不给工钱。”

    她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儿，扑腾着活鱼一样的身体。

    小宝吵嚷的动静颇大，四周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人，几个本要进去挑选衣料的顾客也纷纷驻足。

    掌柜急匆匆走出来，她扯了扯嘴角：“都散了，都散了吧，这是误会。”

    说着快步走到小宝跟前，意图把她揪起来，小宝像泥鳅一样灵活走位，掌柜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掌柜摸了摸满头的汗水，无奈地对小宝耳语：“快起来吧，你要多少钱，马上结给你。”

    小宝躺在地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昨天一天和今天上午的误工费，一下午的工钱，两顿饭钱，就收你30文吧。”

    掌柜咬牙掏出钱来，阴狠地看着小宝：“给你，赶紧走，再来我店门口撒泼，到时候就官府见。”

    “好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是一路人，我永远都不再进你店的门！”

    小宝收好钱，一骨碌爬起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