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后,罗小宝基本把邀月楼的情况给摸清了。
戏楼的老板姓王,既是东家也是班主,带出来的徒弟有三个分别是花旦柳青青,武生秦鸣和花脸赵四郎。
其中尤以秦鸣名头最响,可以说是邀月楼的台柱子,在整个铜陵城也算叫的上名号的人物。
邀月楼在铜陵大大小小的戏班中算规模较小的,但由于秦鸣打响了名头,收益还是较为可观的,班主乘胜追击,又收了四个年龄较小的徒弟,大有壮大门庭之势。
除了老板和三个大弟子住在楼里,剩下的人都住在后院,小徒弟们住在东院的上房,平日里除了练功,偶尔上台跑个龙套,还要干些售卖茶水,替人跑腿的杂活儿。
罗小宝他们这些丫鬟婆子住在东屋的耳房里,和她住一起的三人分别是刘妈妈,韩娘子和铃儿。
他们三人中刘妈妈年岁最长,负责厨房事务,是小宝的顶头上司,平日喜欢偷奸耍滑,小宝一来,就把除炒菜做饭以外的工作全推给了她,小宝天天累的腰酸背痛,回到房间,还要忍受她夜间震耳的鼾声。
年岁次长的是韩娘子,她长得甚是粗壮,据说是隔壁门房的老婆,不经常在后院住,主要干些劈柴烧水,浣洗衣物的力气活儿。
韩娘子人倒不错,就是嘴特别馋,总是溜到厨房来蹭吃蹭喝,和刘妈妈势同水火,小宝夹在两人中间,经常被她们攻击对方的污言秽语搅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一位则是柳青青的婢女铃儿,小宝来邀月楼快一周了,只在饭点见过她几次。
铃儿虽然名义上是婢女,却一点儿没有下人的姿态,一见到小宝就冲着她吆五喝六的。
听刘妈妈说,她平日和柳小姐住在楼里,除了帮着她上妆换头面,还跟着楼主学习奏乐。
提到铃儿,刘妈妈颇有些愤愤不平,“这小蹄子,现在也是本事大起来了,整日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说起孙二娘的时候,刘妈妈明显拘谨了许多,只讷讷道:“孙娘子人很和善,上到楼里,下到后院大大小小的事情多是她操着心,我们这些人都很佩服她。”
这样看来孙二娘就像整个戏楼的总管一样,事无巨细又井井有条地安排一切。她恩威并施,连张妈妈这样泼辣难缠的角色都对她尊敬有加。
小宝在邀月楼待了快三个月,每天就是洗菜,烧灶,刷碗,偶尔还被借去洗洗衣服。一次前厅也没去过,吃饭的时候,她打包好饭菜用食盒盛着送到前院,再由铃儿或学徒拎进楼里。
夏日的风裹挟着热浪袭来,小宝提着一桶衣服,经过前院时,忽然闻到一股油墨脂粉独有的香气,只见一个头戴银冠,身着湖色流苏帔衣的粉面女郎正坐在泡桐的树荫下舔着冰棍。
不经意间那女郎一撇,瞧见了呆呆看着她的小宝,她狠狠地朝罗小宝瞪了一眼,三两口咬碎冰棒,放下袖子捋平衣褶,不紧不慢地走了。
小宝走到刚刚那女子坐的竹椅前,拾起了她落下的鹅黄色汗巾。丝滑的绸缎质地柔软,上面绣着喜鹊报春,针脚细密,鸟儿栩栩如生。帕子上一股独特的香气勾着小宝忍不住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一股桂花的清香,奇妙地混杂着蜜糖的丝丝甜味儿。
秦鸣刚顶完这一出戏,趁着师傅师弟在前厅应酬的功夫,行头未卸就躲到后院来。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他往日是惯于唱武生的,今日却因为师姐告病临时化作花旦替场。
许多年未扮旦角,他的唱腔与往日相比生疏了不少,但好在扮相身段尚可,与师弟配合着好歹应付了过去。
一谢幕,很多老板就拥上来,用饱含欲望的眼神打量他,“秦老板这么多年没扮杨妃,今日一扮上真是不改往日风采。”
“是啊,秦小郎明明旦角唱的更加风流冶艳,何苦非要唱那武生?”
秦鸣皮笑肉不笑的正要发作,他师父王老板一看情况不对,赶忙拦在众人中间,又是一番互相吹捧。
秦鸣不堪其扰,借机溜到了后院,他随手掏出汗巾擦了擦汗,舔着冰棍,感觉身上的燥意消了些。
一抬眼,却见一个又黑又矮的丫鬟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本就厌烦这些狂蜂浪蝶的骚扰,略带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起身便走了。
没走两步他余光瞥见那个丑丫鬟居然拿着他落下的汗巾,一脸陶醉地闻着。秦鸣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腔子而上,脸颊被怒意蒸的滚烫。
他快步走到丫鬟跟前,一把拍掉她递过来的汗巾。
“你...”
他泄愤般一脚踩在汗巾上,又狠狠跺了几脚。他踩完汗巾,仰着头看都没看小宝一眼,扬长而去。
小宝被女子这反常的举动整的摸不着头脑,她楞楞地杵在一旁,等那人走远了,她弯下腰捡起那汗巾,心疼地拍了拍驳杂的鞋印。
“哪里窜出来的神经病,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下午,小宝边洗衣服边悄悄打听:“韩姐姐,楼里的柳小姐是不是平日脾气比较古怪啊?”
韩娘子啃了一口苹果,“柳青青?她平日深居简出的,我几乎没和她碰过面,不过她好像是有点奇怪,听阿四说,她经常把自己锁在门里,时不时又哭又笑,大家都不敢招惹她。”
说着,她放下苹果,直盯着小宝。
“咋了,你遇见她了?”
小宝点点头,“我上午在前院碰见她了,她好像对我很不满,还发了一通脾气。”
小宝停下搓洗的动作,语气里有些担忧。
韩娘子接过她盆里的衣服,安慰道:“别担心,据我所知柳小姐应该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然而,小宝不详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过了几天,韩娘子娘家有事,请了小半个月的假,洗衣服的差事就落在了小宝头上。
小宝正垫着脚晾床单,待所有衣物晾完,小宝刚想坐下歇会儿,阿三阿四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小丫头,把这些衣服都给洗出来,赶紧洗,明天我们就要穿。”
说着就把一大桶衣服全倒进盆里。
小宝无奈,只能任劳任怨地搓到月上中天。
第二天,阿三阿四来了,他们收起干净衣服,又带来了两大桶。
小宝忍不住道:“怎么今天又有衣服?我记得之前都是两天送来一次。”
阿四摊了摊手,“没办法,夏天天气热,换的勤嘛。”
第三天,小宝坐在又一次送来的待洗衣服上,撕着手指上泡出来死皮,心里琢磨起来。
她昨天洗衣服时发现大多数衣服都是学徒们练功穿的,很多都破破烂烂,即使有破口的也很少有被修补好的,小宝把衣服洗净晾干后仔细缝补起来。
又过一天,小五来了,他不好意思地对小宝道:“小宝姐,我的衣服是不是你帮我补好的吗?”
小宝笑眯眯点了点头。
小五泪眼汪汪,“小宝姐,你真好,我...我这几天不是故意让你洗这么多衣服的,是..是秦师兄说天热,我们身上有味儿,要我们勤换衣服,可是一天换三身,我觉得是不是有些过了...但三师兄和四师兄他们都蛮不在乎...”
小宝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以后衣服破了,鞋子坏了,都可以来找我。”
送走了小五,小宝认真思考起对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小宝敲了敲孙娘子的门。
“进来吧,门没拴。”
小宝推开门。孙二娘合上案前的书卷,一双桃花眼在烛光下半眯着,“是小宝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宝坐在案边,有些局促,“孙姐姐,打扰了,平日在后院和你碰面的次数不多,我想着今天来看看你。”
孙娘子露出和善的笑容,“难为你还想着我。”
她探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点心 “今天刚买回来的果子,尝尝看。”
小宝接过,一口下去,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气充斥口齿间,小宝品味着甘甜的点心,渐渐放松下来。
“孙姐姐,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我听着呐。”
看着孙娘子带着鼓励的目光,小宝鼓起勇气,把最近工作量突然增多,帮众人补衣服,小五前来道歉等一系列事情都告诉了孙娘子。
孙娘子沉思片刻,她的目光停在小宝被水泡的有些浮肿的手指上。
孙娘子牵起小宝的手“小宝,明天的衣服你不用洗了。”
小宝心中一紧。
“我明天会找阿三阿四谈一谈,他们造出来的衣服,让他们自己解决。”
小宝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激“孙姐姐,谢谢你。”
“小宝,楼里有很多戏服,但是有的被虫蛀了,有的开了线,修补它们也算个大工程,我一个人有些忙不来,你愿意帮我打个下手吗?”
小宝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脱口而出:“当然!我是说我很愿意,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她语速过快,声音都有些颤抖。
孙娘子微笑着看着她,“以后洗衣房的差事你不用去做了,在厨房你只要做完你分内的事,就到二楼跟我一起修补戏服。”
小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好的!我会努力的。”
自那天起,小宝终于有了可以踏入前厅的机会。不久,她就见到了扮作武生的秦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