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黎夏枳是个愣头青，这会儿估计已经乐死了。
但她毕竟是人大传播本、北大艺术史硕的新时代高知分子，虽然暂时赋闲在公寓，但也不影响她的专业素养。
打开电脑，爬虫代码已经抓取了红薯笔记一整日的流量波动。
黎夏枳一眼看出，二级KOL下场转发的时机不对，而且热度发酵的节点也过早。
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有人给她买热搜了。
至于这“人”是谁，显而易见。这波意外走红，除了她还有谁能吃到好处？
当然就是马上准备回国办画展的那位。
对此，小橘枳的态度当然是——铺天的流量送上门，接接接接！
她兴致勃勃屏蔽了后台火爆的私信，红薯互关陆随川，认真给对方发私信回复：
【陆老师您好，感谢您认可我的艺评，非常荣幸能够获邀参加您的回国首展，届时一定赴约！】
【PS：冒昧问一句，您的工作室是否帮我推流了呢？如果是因您认可艺评而帮助推流，再次向贵方表示感谢~ovo】
黎夏枳没注意到，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没进过职场遭受社会毒打的莽撞，真有什么问题也直问了。
毕竟她的生活环境一直就是校园，父母作为南方小企业家，也算是家境有点小阔绰。
毕业后暂时不愁吃喝不愁工作，存款足够在北京租十年房，就养成了一副头铁莽撞的性子。
不过陆随川居然没回复。
……什么嘛。
她难得有点焦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复，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大佬很忙私信很多艺术家脾气很臭……
她把手机放在厨房灶台上做了便饭，把手机放在桌子边缘吃了晚餐，又把手机放在浴室洗手台上洗了个澡。
噔噔。
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动了一下。
黎夏枳当即飞速用花洒冲掉身上的泡沫，裹上浴袍一个箭步赶去，盯着红薯私信聊天框弹出一个红点。
对方回复——
【橘枳你好，你是专业艺评人吗？】
哈？什么意思？
黎夏枳手上还带着水珠，触屏不太灵敏，在红薯页面上惊险地乱跳。
她好不容易点出键盘，正要回复，对面似乎察觉冒昧，又慢条斯理发来了新的消息：
【我第一次看见对《综合征》解读正确的艺评，很有意思。如果你不是专业艺评人，那绝对有很高的艺术敏感度。】
黎夏枳从这字里行间，幻视出陆随川的帅脸。
不过那张帅脸的眼睛逐渐往上挪，挪啊挪，一直挪到天花板顶上，再遥遥地朝她瞥下来。
【工作室认为你似乎缺点热度，就擅自下场了。】
黎夏枳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下周六全天画展，上午10点到下午4点，地点发你了。希望我们能聊聊创作。】
黎夏枳深吸一口气，反复默念：“富少是这样的艺术家是这样的陆随川是这样的……”
然后心平气和拿起手机，本打算回复【好的波浪号颜文字】，没想到湿漉漉的手碰上屏幕，一大滴水珠往屏幕下方一砸。
下一秒，她缓缓瞪大眼。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一位青年画家刚刚从巴黎转机到奥地利。
他一落地奥地利，便迅速安排结束工作室驻地活动的行程，眼下正在机场值机口准备直飞北京。
机场人来人往，耳边尽是嘈杂的话语。
中国青年的眉眼隐在角落的阴影中，只能看到他清逸挺拔的身形。
一身手工西装裁剪低调又得体，皮鞋边上立着一口高级银色行李箱，拉杆上却又随性地搁了一只街边两三欧买的帆布包。
他一手插在裤兜，一手给昨夜凌晨意外发现的有趣艺评人发消息。
忽然，他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
聊天框上，橘枳是橘不是枳：
【嚎啕大哭.jpg】【对方撤回一条消息】【好的波浪号颜文字】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服了，小橘枳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让我猜猜，陆随川见面后会不会说——女人，你成功引起了……”
“啊啊啊关上你的口啊许洋颖！！”
转眼便到了举办画展的周六。
一大清早，黎夏枳正赖床呢，许洋颖兴奋得直奔公寓把她揪了起来，软磨硬泡要给她的小橘枳打扮个盛装出席。
黎夏枳软硬不吃，咬死了要豁出这张脸，穿件学校“先锋衣”搭条百褶裙就准备出门。
许洋颖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陆随川面前社死了一次。
黎夏枳把手机红薯聊天框怼她脸上：
“看吧看吧，我误触了个爆哭表情后，他居然还回了个问号，他不知道大佬发这个标点多有杀伤力嘛？我老脸都丢光了，还打扮个der啊，能坚持去画展已经算我坚强了好嘛？”
“好好好，噗——”许洋颖愣是把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出门的闺蜜捞了回来，“快把你的先锋衣换下来，服了你个显眼包。”
最后眼看着快八点半了，黎夏枳才匆匆将上衣换成浅蓝色工装短袖，红薯弹出陆随川的私信：
【橘枳你好，我在画展北通道口的咖啡厅等你。】
“我去！！这还是陆随川本尊陪你逛展的待遇，快走快走。”
陆随川回国首展是半公开邀请制，不仅有《错处》系列油画，还将展出他归国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画展对接拍卖商，以陆随川目前炙手可热的画坛地位，这幅新作大概率将流入私藏。
再加上陆家少爷本身所在的圈子也不普通，市场很可能都没有机会看上新作一眼，因此画展规格很高。
许洋颖这个正儿八经学绘画的艺术生反而去不了。
黎夏枳出门前不忘好闺蜜，信誓旦旦：
“要是陆随川同意，我就拍几张照回来给你饱饱眼福。”
上午约莫九点，黎夏枳循着对方给的地址找到咖啡厅时，陆随川已经坐在靠里的卡座翻阅杂志。
青年的面部线条可以用笔笔中锋来形容。
明明是颇具冲击感的浓颜系骨相，但你就是能从那狭长的眼尾、高级的鼻弓弧度与似笑非笑的唇形，品出皮相中的东方韵味。
小橘枳心说不愧是艺院公投第一国产帅哥，可惜脸不能吃，上前问候：
“陆老师您好！我是红薯主包呃、帖主，黎夏枳。很高兴见到您。”
青年似乎没料想到，《有浮母非起号：锐评新晋抽象派青年画家陆随川》竟然出自这么一个女孩之手。
抬头放下手中的藏品周刊，目光与她对视刹那，滞了半秒，才说：
“黎小姐你好。请坐，喝点什么？”
两人寒暄几句，陆随川便直入主题，问起她的艺评。
黎夏枳没好意思说那是二十分钟敲出来的，只能挑拣着谈谈对他近五年创作的看法——也就是彩虹屁。
她估摸着自己夸到了点子上，陆随川听她个行外人瞎扯，竟然隐隐起了点笑意，在她又要对着《错处》系列瞎吹时，才开口打断：
“为什么说《综合征》是主动的不必要分裂？”
黎夏枳一卡，秉着她那头铁的性子，抿了口咖啡眨巴眨巴眼：
“陆老师，我直说可以吗？”
陆随川笑：“可以，就是来听批评的。”
“我觉得《错处》系列的内核有点……”她斟酌着措辞，“强求。您用来表现断裂的整个结构虽然避免了和谐感，但我觉得还是偏几何的。”
“你喜欢更抽象点的？”
黎夏枳听出他在笑，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脸上热热的，却还是头铁说下去：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如果寻求腐败的表达本身是一种伪装，那有什么必要呢？”
“怎么会是伪装呢？”
她脑子一热，嘴快先怼：“就算不是伪装，至少也是不必要的。”
卡座蓦地安静下来，咖啡厅正播放着李斯特的《巡礼之年》。
黎夏枳后知后觉对方才是创作者，登时一把老脸都红了，陆随川却似乎没有什么不快，只是站起身来：
“你知道今天的画展新作吗？”
黎夏枳忙跟着起身，两人离店，一前一后从北通道口朝画展走去。
“听说了，您是要展出回国前的最新作品吗？”
陆随川点头。
画展北口陆陆续续进入受邀的来客，黎夏枳眼尖看到了学校的老师，正跟一位拍卖行来的中年人谈些什么。
她脑子一抽，顺口问道：“新作是今日就要卖出吗？”
陆随川真是被她逗笑了，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原计划是。不过现在有点想拿去送人，遇上个懂它的不容易。”
小橘枳心说这就是富少吗，保底七位数的画说不卖就不卖，爱送谁就送给谁。
画展的工作人员前来接引。
今日有不少圈内的贵客要亲自招待，黎夏枳主动让步，陆随川便让她随意逛展，临了要上楼时又回头交代一句：
“黎小姐，两小时后在第三画廊那儿等我，带你去看新画。”
黎夏枳比了个“OK”的手势，独自走进第一画廊。
进入画廊瞬间，两侧的画作蓦然迎面冲击而来，似乎生长出了灵魂，捆缚住她的身体。
黎夏枳眼前一白，呼吸都急促了两分，忙靠边扶住墙壁。
一抬头，却正对上近处墙壁上的一幅挂画。
画廊依据创作周期排布，此时她目击的这一幅，正是陆随川初入画坛的首作。
技法青涩稚嫩，甚至能看出人体形态的基本功还有打磨空间。
但她就是毫无理由地骤然被摄住了呼吸。
画作上，无面的男人完全由线条构成，填充肌理，摒弃一切立体感，生生朝她的眼眶盯入一幅荒芜的油画。
她缓缓蹲下身，低头过程中，目光落在边角的展签上。
——上面写着，《自画像》。
蹲在《自画像》下方，整条第一画廊的所有线条与色彩，仿佛盘亘在地上黎夏枳的一团阴影周围。
好晕……
陆随川的画，怎么实物比图片还更让她头晕……
第一画廊距离北通道口很近，黎夏枳已经听到通道口朝这边过来的人声。
她晕得不行，扒拉出包里的巧克力咬了两口，撑着站起来。
边上已有来客路过，偏偏陆随川交代她两小时后一起看新画，总不好因为低血糖头晕就把大佬鸽了。
她没得办法，只能苍白着一张脸，目不斜视朝画展内部走去，凑合着在第三画廊逛展。
好不容易捱到陆随川谈好工作下楼，黎夏枳眼前已经一花又一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似乎与陆随川很是熟稔，打趣问他：
“真不卖了啊陆哥？你不是最满意这幅新画？还真能遇上……”
陆随川没搭理那男声，在她面前停下：“黎小姐？久等了，走吧。”
黎夏枳心说大艺术家你看不出我不舒服嘛，头昏脑胀撑着跟上。
一路上了二楼，这里的布置明显是为新画展出准备的，不像楼下九曲回廊，而是将整层中央打通作为一个展厅。
陆随川引她进入展厅时，夏日明媚纯净的日光铺满整层画展，镀上金色的光斑，“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他回头看她，她逆光看画。
然后下一刻——
一阵盖过之前所有晕眩感的冲击，骤然袭来。
黎夏枳没挡住。
陆随川等着她评价。
黎夏枳开口。
陆随川等着她欣赏。
黎夏枳：“yue~~~~~”
陆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