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长渊国八皇子弑亲弑父覆皇权,心有伊人不可得。
在位四载后,却又以一纸和亲书强娶西凉遗脉的小公主。
神瑞四年,正值十六妙龄的九川小公主前往长渊和亲。
“九川公主,陛下今日宣您侍寝,且望公主好生静待,陛下片时便来。”
此乃几余时辰前长渊帝王的太监对月泠所言之辞。
然而眼下偌大的庆阳殿内,龙塌上唯有月泠在安然地歇息。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盈盈春水。
身段细软,柔若无骨。
当真是应了五方之民所言“一瞥惊鸿梦,犹见陈王赋”一辞。
……
然而原是要去庆阳殿的公孙衍,他又在月令宫酣眠不知夜深,待醒来回庆阳殿中时,已是夜半时分。
公孙衍听力是极好的,刚进了内殿,便听到一阵阵轻柔舒缓的呼吸声。
随即,公孙衍平静如渊的双眸,蓦然结成淬了毒的寒冰,眸里的阴霾淹没得使人无处喘息,好似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修罗主。
公孙衍长腿一迈,疾步流星跨进寝殿,带了杀伐的手掌毫不犹豫地直接掐向床上睡得正香的美人儿。
掌中的脖颈纤细柔软,只要他稍微再一用力,床塌上的人就会死在他手里。
然,庶几是在他手中力度收紧的那一刹,整个庆阳殿被宫女们点得来亮堂无比,随后宫奴们见怪不怪地退出了庆阳殿。
就在殿外的太监在心头摇头叹息,这样一位美人就要就此香陨时,公孙衍却猛的松了手。
他惊得后退一步,颤/抖不止的手指间仿佛还与遗留着床榻上人的脖颈上的温度。
公孙衍的心随着睫毛的轻颤,也不由自主地怔住,一双锋锐的凤眼猝然间就红了。
他继而反应过来,匆匆凑上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卧于床上咳嗽不止的人,语气温柔得来不似世人口中凶戾的“疯暴君”。
公孙衍的字里行间溢满了担心与思念:“有没有事?!”
说着又撇见怀中人的莹白脖颈间浮起了明显的红痕,心中霎时一片懊恼,薄唇紧抿,眼圈又红了一度。
“孤——”公孙衍哽咽着,嗓音哑得不真实,带着几分颤巍:“都是孤的错,是孤不好……”
此时的月泠视线被泪光朦胧,半依偎在公孙衍怀中,一手附在自己胸口,微喘着气,眼尾泛着玫红浅浅,宛若一只纤弱的拂柳。
其面容依旧如雪似玉,清浅又动人,好不教人怜惜。
谁料还未等她舒缓完气,却又被一股狠劲猛然一推,将她反身推/倒在了床榻上。
月泠心中一片惊疑。
待她再次抬头之时,也只是看到那人转身辞去消失在殿内拐角的一片玄色衣袍。
……
“不是,根本不是。”
怎么就认错了呢。
“只是模样有八分相像罢了。”
可就是这八分像的脸,便教他公孙衍乱了分寸,慌了心神。
——
天庭殿内---
三人正立于“红池水镜”前。
一镜:正是前往长渊和亲的西凉九川的小公主——月泠。
二镜:一男子白衣袂袂,外披白毛狐裘大披风,面相温润,举止风雅,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天帝一拂手,那水镜便化作一道道涟漪散开,最终又变回了一片平静的水面。
面对两人的疑惑,天帝微微颔首道:“这公孙衍本就是条孤煞之命。月令这孩子为“灵母”——天地母,万物神,心怀仁义,多次相救公孙衍实属情理之中。她此次贬下凡界,正逢我儿历最后一道劫,若是这俩孩子能齐力寻回上古神器,”说着天帝眼神里微含笑意,“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三人互相笑言,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
——
“公主,您没事吧!”月泠侍女——丹妮娅见神瑞帝出殿后,忙不迭地进内殿瞧月泠是否安好,“奴婢这就去为你传太医。”
月泠垂着漂亮的眉眼,丹唇翕张着顺气,未语。
丹妮娅已过二旬却仍脑子机灵,看到月泠在正殿御榻上便料出十之八/九:“公主,八成是若水苑的曾美人从中做鬼,前几日奴婢瞧见她苑小婢和一太监交往甚密,定是若水苑私下串通那太监。”
后宫内谁人不知正殿御榻从未用于妃子侍寝,昔日侍寝的妃子皆送往偏殿内的龙榻,而今日她头次侍寝便遭人图构,成了上正殿御榻第一人。
月泠并未作言,眼底已然不动声色地染上了寒意。
稍作片刻后,一太监隔着屏风道:“公主,还请您移步偏殿就寝。”
————
次日,临池轩,晨曦初露,清风习习。
“曾小主,您临鸠占鹊巢安何居心?九川公主身份金贵,不喜他人碰她的东西。您还是带着您的两位婢女回您的若水苑去,毕竟西凉九川公主的寝殿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踏足的。”
丹妮娅神态安然,冷眼盯着坐在木桌前的曾美人,字里行间透着凌人之气。
曾美人自然记得这个从西凉九川来的奴婢,和她那个娇贵的要死的公主一个德行——目中无人。当真是一个外来国的小小婢女比她这个一苑之主的架子都要大。
曾美人冷笑“呵”了一声,道:“粗蛮之人还会口吐几句文雅之辞呢。你家小公主再娇贵又如何?到了长渊还不得规规矩矩的做帝王的妃子。我乃当朝丞相之女,还坐不得你这临池轩的凳子了!
昨日听闻你家公主去庆阳殿侍了寝。一/夜未回,仅你归了呀......啧啧啧照你家公主狗见了都咬人的脾性,恐是今日庆阳殿又要抬出一具女尸了。咦?好似陛下之前亲手掐死的那名侍寝的妃子也是一位和亲公主呢。”
丹妮娅神态自若,心中却含恼气,欲继驳言。
曾美人却先鞭开口:“我所言可有非虚?你如今与其有时间在我这争,倒不如好好好给你那金贵无比得小公主收尸准备后事,别以为我不知入宫当日身穿天青色纱衣的是她。"
丹妮娅瞳孔一缩,皱眉紧盯着正得矜色满面吃茶的曾美人。
曾美人浅啜后放下茶杯:”这西凉公主用的茶还真是不错——”尾音未落,她一抬眼便看见站于门口的月泠。
月泠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屋。
曾美人被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得心中骇然,刚喝入口的茶险先呛到她。
只过须臾,她便收起了惊色,望向月泠,目光不由自主落向那包着白纱的脖颈。
竟然还没死?
月泠最不喜被人一直盯着,从小到大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污/秽不堪的,让她心中恶心。
此刻曾美人算是触到了月泠的逆鳞。
月泠冰冷的目光落在曾美人身上:“打。”
随后,月泠身后的婢女立即上前,挥却曾美人身边的两名宫女,掣肘住坐在凳上的曾美人。
曾美人身边的两名婢女初入宫廷,哪见过这种架势,只瞥了眼面前这位主子就不敢言语了。
丹妮娅得到月泠的吩咐后,冷眼一撇缓缓走向曾美人。
曾美人注视着丹妮娅趋近的身影,瞳孔微颤,吓得双腿一软,却还不忘口出狂言:“放开我!月泠我与你乃平起平坐,你有什么资——”
“啪!”一声响亮的声落下。
被掌掴得曾美人亦怔愣了,脸上蓦然浮现明显的红印。
丹妮娅居高临下,眼神傲然:“你这一身就只有嘴是硬的。九川公主身份尊贵,你区区一个官家小姐,也轮也轮得到你来放肆?”
言毕反手又是一巴掌,曾美人另一侧脸上瞬时起了一团红印,红得两两成双。
曾美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怒极吼道:“对同位妃嫔私下私下用罚,你们这是触犯宫规!”
转瞬便听丹妮娅身后的月泠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宫相提并论?如今本宫为尊,你为卑——曾美人以下犯上,恶言咒骂本宫,最该——
“乱棍打死。”月泠落音之际,已抬步出了屋子。
两婢女亦随之松了手,哂笑着跟在丹妮娅身后。
然则在庭院中/央侯了月泠许久的帝王贴身内侍尚德,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番对话。
月泠出来后见到他也未有惴惴不安之色,泰然自若地接下了册封的圣旨。
“移驾吧,令嫔娘娘。”尚德弓身,脸挂笑意侧身退后让出了路。
月泠微一颔首,出了临池轩。
尚德走进临池轩,面无表情端着腔,高声道:“曾美人出言不逊,恶语顶撞令嫔娘娘即刻拖下去打死。”
曾美人一听,全身一软,直接从木凳上摔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低声呻/吟。
待被两名宫人架起时,曾美人又突然间疯叫:“凭什么!凭什么——月泠她就是入宫当天穿天青色纱衣的女人,她一定是使了什么妖术,要不然她早死在了庆阳殿!”
尚德见到曾美人这般疯样,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后退一步,心中嗤声冷笑。
在这深宫之中,谁得了帝王的宠爱都是说明那人有手段。
而宫中,最不缺乏有手段之人。
尚德只对眼前的疯女人嗤之以鼻,道:“屡教不改,拖下去活活烧死,灭灭她这性子,省得见了尸体泛晦气。”
“是。”
此后便再听不见曾美人的疯嚎,因为她被宫人们用铰刀剪去舌头,生生烧死在了临池轩。
——
和华宫浮玉殿。
月泠移驾于新宫殿,白玉台阶,碧瓦朱檐琉璃雕,悬鎏金铃,风吹一下便“叮”一声,于曦光下烨烨生辉。
丹妮娅扶着手脚冰冷的月泠进了殿,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出来站在台阶上方叮嘱着华清宫的新规矩——
“入了和华宫即是和华宫的人,你们必时刻谨记——你们的主子是令嫔娘娘。和华宫有和华宫的规矩,若是往后有谁犯过,不问其由,按律当罚。”
言尽,丹妮娅进了内殿,鎏金熏笼生温,香暖满屏帏。
月泠沐完浴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又如昔日一般趴在窗前发呆,净了粉黛的小脸清莹似雪,一双如春水般净明的眸子呆呆望着窗外,几点飞雪调皮的缀在了其发丝间,纤长的睫毛轻扇,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丹妮娅亦是如此,望着月泠愣了须臾才道:
“公主,还未入春,天气乍寒,您这样是要坏了您贵体的,再披件外衫罢。”丹妮娅说着,望向少女脖颈上的白纱布,眼神担忧,又道,“公主,您的脖子......"
”无碍。“ 月泠微阖着双眼,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
月泠话一顿,花瓣一般嘴巴,泛着浅粉,又启声道:“还有,如今本宫已是神瑞帝的妃子,不必再唤本宫公主。”
“是,令嫔娘娘。”
丹妮娅心中仍郁结,静默思虑良久,吸了口气重新开口道,“公主,外传神瑞帝天性鸷忍,喜怒僭差。虽说王上将您送来和亲,但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