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寻死?”倏然月泠打断丹妮娅,语气冰冷,玉脂般的脸庞被寒风吹得泛着淡淡的红,她压着漂亮的眉眼,清冷的声线在诺大的殿内显得尤为明显。
丹妮娅不敢作言。
片刻,月泠笑了,起身,朱唇轻勾,眼浮丝丝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听她道:“丹妮娅,我美吗?”
丹妮娅琢磨不到头脑,但也认真回答:“公主,您和咱们雪神山上的神女一样美丽。”
月泠似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勾/人的眸子轻轻眨了一下,似笑而轻声言道:“那本宫便要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即便溘世长辞,也应当享有最端仪的殉葬。”
月泠望得丹妮娅心头一颤,暗忖小公主确是姝丽。
“那是自然,我们公主是世间最尊贵的女郎。”丹妮娅说着,心中也舒了口气,早已习惯如此。
彼时手里拿着外衫,乘势哄着月泠道:“公主,披上外衫罢,莫要因此伤了身子。”
月泠这才乖乖穿上。
丹妮娅安下心后,又道:“娘娘,尚公公说此番封您为令嫔,是陛下为了安抚您。虽说如此,我们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闻此,月泠杏眸轻抬,峨眉淡扫,窗外飞雪飘飘,草木敛春意。
天性鸷忍,喜怒僭差。
她的确亲经亲尝,还险先被扼喉而死。
——
尔后几日,曾美人之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了朝中,尤其是曾美人生父——曾丞相耳中,因为曾美人的尸灰被神瑞帝命人送去了曾相府。
整个朝堂大殿充斥着曾丞愤懑的声音:
“陛下,臣的小女入宫未满一月,竟无故惨死,老臣今日势必向陛下讨个说法。”
朝堂高座之上,只见公孙衍一袭玄色九龙五爪金丝龙袍,坐姿恣肆,右手撑膝缓缓轻微俯身向前,帝冠上的玉帘也随着这个动作轻晃。
他狭长的凤眸轻轻眯起,在玉帘之后让人瞧不清意味,只听他极为懒散的声音,在诺大的殿堂之上格外显耳:“丞相丧女,孤心痛悲,必当严惩凶手。”
曾丞周围长满皱纹的眼一眯,又道:“老臣已听风声,说臣的小女乃惨死于今新封的令嫔娘娘之手。”
“令嫔?孤的后宫之中何时有这号人物?”公孙衍眉眼轻拧,作疑问道。
这时一旁的贴身内侍出声提醒道:“回陛下,是西凉九川来和亲的公主,几日前栖于庆阳殿过。”
公孙衍经这一提醒,恍然,顿须臾,开口道:“那便打入冷宫,未得孤令不得出。”
曾丞闻此,脸色才好了不少。不过这一结果在他意料之中,继而他又暗示公孙衍另讨补偿。
公孙衍知晓曾丞想要什么,大手一挥便把禁/卫军的一半兵符给了曾丞:“曾丞年长于孤,孤相信丞相定能替孤督率好禁/卫军。”
尾音刚落,朝堂轰动。
公孙衍甩袖,一派贵气,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这时便有几位老臣连连连摇头叹息,却也不敢出声。
朝中谁人不知曾忠山是公孙衍身边的“大红人”,自然也有人知这位帝王昏庸暴戾,性情不定。
他们都知,与眼前这个暴君作对,无非死路一条,杨丞一派便是最好的例子。
整个早朝下来,潦草至极,毫无规章。
————
“陛下当真这样说?”
“娘娘,所言非虚。烦请娘娘收拾,随老奴一道去冷宫。”
月泠闻言轻拧秀眉,随后展眉,轻声道:“劳烦尚公公直接引路了,本宫初到长渊,并未有什么贵重物品傍身。”
将要启程之时,月泠对着曾贴身伺/候自己的两名贴身宫女言:“你俩不必再跟本宫,如今本宫不过废嫔。”
那两侍女还要说什么,月泠却不给她们机会,径直转身离去。
......
戌时时分,月如银盘,夜色融融。
檐上梅花殷红,宫道覆雪,月光清冷,裹着轻纱般的雾气,使得墙边花草也敛着春意。
月泠脚踩在薄薄的雪层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宛如美人低语一般。
“尚公公,此道并非去往冷宫的路吧?”月泠骤然开口,嗓音轻而有力。
就算她初来长渊,但也识得这是出宫的宫道,她和亲当日便识得了此路。
“娘娘聪慧,”尚德躬身笑言,又道,“娘娘处死曾美人一事,于曾丞一族不好交代。陛下心念娘娘,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娘娘还请安心。”
月泠稍作思忖,眸色淡然,朱唇轻启:“那便劳烦公公。”
少顷,便见宫墙一角停了一辆马车,车上已有马夫在候着了。
月泠在丹妮娅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出了宫。
出宫后一路寂静,风吹起车帘,月泠透过缝隙瞧见车夫指腹粗糙如砂纸,手背新旧伤痕交错,虎口处有一道延至腕间的旧伤痕触目惊心。
并无禁军腰牌。
莫非是神瑞帝的暗卫?
为何不用禁/卫军,要用密不示人的暗卫?
“娘娘,府邸到了,请下马车。”
一道哑声打断了月泠的思绪。
丹妮娅捧月泠下马车。
月泠涉梯而下。
旋即抬眸,“江府”两字印入眼帘。
“此乃陛下行宫,知者寥寥,”暗卫解释道,“娘娘这几日便入府安住,府上一切吃穿用度陛下也已安排妥当。”
月泠垂眸颔首,旋即抬阶而上,入府。
竹影扫街,回廊曲折,穿堂过厅,方至内院,院中多花树。
屋内琴案临窗,旁设竹炉茶席,云母屏风残烛摇影,织锦帷帐珠帘半卷。
月泠漱洗已讫,身着中衣,鬓边尤湿,青丝盈香,对镜坐于锦绣方褥。其梳着乌发,露出的半截手腕莹白细软。
丹妮娅立于其旁,忽而开口:“娘娘,您未食晚膳,奴婢为您寻来了您最爱的糕点,就食些点心罢。”
月泠闻此,泪光盈盈,低首掩面,故作心痛道:“陛下已将本宫视若敝屣,又何来心思食膳。”
烛影微晃,丹妮娅一记眼风掠过窗外的黑影,继而跪下身子,接过月泠手中的犀角梳,趁势低语:“娘娘,人走了。”
话毕,丹妮娅给月泠捧去香帕,边不满道:“这神瑞帝的暗卫前脚不是说江府府邸知者寥寥吗?如今随便一个耳目都能进府听墙角了。当真这“昏庸暴君”的形容不是空穴来风。”
月泠闻此轻笑,用香帕轻拂去泪光,随后开口讥讽道:“江府四下皆设有暗卫,丞相府的耳目真当自己能进出自如。”
丹妮娅不解:“那陛下此举何意?”
“本宫还未知晓,只知既然打我入冷宫却安排我出宫,应是让我给丞相传递我失宠的消息。至于其他,且静待看看。”月泠回答。
丹妮娅又道:“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知。既然失宠,何必出宫多此一举。”
闻此,月泠骤然唇畔含笑,猫一般的眼眸里闪着光,道:“暂做猜测,对外塑其‘暴君’之性。”
“可一国之君,受万民敬仰、爱戴不应是上上策吗?”丹妮娅疑问道。
“许是为了使曾丞放下戒心。”
丹妮娅:“那娘娘还要陪戏吗?”
月泠心中讽笑,开口:“本宫现下还有其他选择吗?”
只因公孙衍一旨封嫔圣书,她月泠成了众矢之的。
言尽,丹妮娅扶着月泠上榻歇息。
……
次日。
破晓时分,东方渐白,雾气朦胧。
睡梦中的月泠顿感舌/燥,开眸欲饮水,却发现屋内的灯烛竟已燃烬。
须臾,她倏忽想至什么,忙不迭唤来丹妮娅盥洗更衣。
清早的街市十分繁华,两边店肆、楼阁林立,人声沸涨,此起彼伏,熙熙攘攘。
此刻月泠坐于天香堂的包间内,点了一桌菜品。
天香堂——长渊京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以独特的酒香出名,名属丞相府。
“娘娘,”丹妮娅从外推门而入,她睨了眼月泠身旁的暗卫,对月泠/道:“这京中唯有繁锦阁有您想要的布料,但是店中掌柜却说早已售罄,每年仅此几匹。”
闻此,月泠佯怒,一张小脸顿时冷然,呵斥道:“废物,区区小事都办不妥,本宫要你何用?”
说着,便要扬杯砸去。
茶杯还未落地,暗卫眼疾手快截住,眼神警惕仿佛怕此间动静引来人。
暗卫拱手行礼:“娘娘需要何种布料,卑职即刻派人去寻。”
月泠这才理了下衣袖,神色漠然,寒声道:“云镜锦。此布料如云似镜,于晴光下更是如梦如幻。此般布料在本宫母国乃皇亲国戚所受用,本宫听闻长渊也有相仿的布料,未曾想寻起来竟这番难如登天。”
话音落,暗卫旋即弓身抱拳,朝一暗处使眼色,暗处暗卫悟意领命。
“云镜锦?”公孙衍疑问道。
诺大的宣政殿内空荡且昏暗,阶陛之间,一陟一降,一君一臣。
殿外明亮的光从微开的大门缝间挤进来,拉出一条亘长的线,延至公孙衍脚下。
暗卫回答:“正是。属下已查过,繁锦阁独创的云镜锦与朝贡国进献的贡品——丝雀锦如出一辙。”
闻此,公孙衍凤眸微眯。
“另,属暗中监视,查出丞相府得账房先生每旬十八必去城郊一小酒楼对暗账,”暗卫说着,从怀中取出两本册子,上前捧于公孙衍的御案上,“此乃从丞相府地窖暗格中发现的暗账,其盈亏与官府账簿尚有出入,另一本将参与贪污了人员悉数载录。不过时间紧迫,暗账属下并未摘录完全,待属下再去时发现账簿已然被曾丞换了位置,如今在何处尚未可知。”
言毕,宣政殿内寂然无声了良久,公孙衍久瞑的双眸才缓缓掀开,在昏暗的大殿内瞧不清神色。
他于御案前揉着云鬓之侧,一双眸子猩红道:“继续查。”
随即,又在暗卫离去前道:“给孤再点几盏灯。”
待大殿又亮了几分后,暗卫才匆匆辞去。
......
时夜清寒,冷月半隐,清风微凉。
江府朱门悄启,一道白影滑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