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竹湘院。
屋内美人玉指绕琴音,香炉清烟丝丝舞惊鸿。
曲尽,丹妮娅恰逢其时捧去一杯新茶,月泠接下浅啜。
丹妮娅开口询问:“如今数日已过。娘娘可是想到了对策?”
月泠摇首。
神瑞帝借她之手赐死了曾美人,如今自己成了众矢之的,那日在天香堂还有更甚者,论她惑君王害后宫,谓之妖妃。
当下局势,于她而言,除了上神瑞帝贼船,处理掉曾氏一族,别无他法。
要么就承下妖妃一名,被处死。
月泠冷笑,心中腹诽着。
合着“安抚”一说,看似承了圣恩被封为令嫔,实则不过逼她上贼船。
不过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一切都可以绕过自己进行,为何要将她拉上?
莫非,这神瑞帝权力被架空,不便出宫?暴君一说乃他自编自演?
这么一猜测,倒是说得通了。
不用禁/卫军而用暗卫,是因禁/卫军权不在他,而在他处。至于拉上自己......这神瑞帝莫不是已是鱼悬钩上,鹿走鼎中?
否则是如何敢相相信她这个外来的和亲公主。难不成猜准她这个和亲公主无依无靠,唯有他神瑞帝这个靠山。
若她不帮,那自己刚来和亲就成了亡国妃子,且背负“妖妃”骂名,遗臭万年。
何况在九川之时,母后曾与她讲过长渊皇帝年近四旬未立太子,然这神瑞帝瞧着不过二旬出头。
念此,月泠举盏轻啜的动作忽而一顿。
举兵篡逆,自立新帝!
月泠心中一颤。
少顷,她又凝神静气下来。
得神瑞帝信任殊非易事,那便借一借这东风置死地而后生。
“在屋内待久本宫也心生烦闷,随本宫去屋外里走走。”月泠心中些许余忧道。
“诺。”丹妮娅道。
银辉倾泻,飞雪漫舞,廊腰缦回,偶设小亭。
丹妮娅仔细虚扶着月泠。
月泠身量本不低,只是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丹妮娅身子骨要比寻常中原女子强壮许多,常年跟随月泠左右,倒将月泠衬得娇小许多。
“眼见都入了些春,娘娘的手怎么还是这般凉?”丹妮娅眉露担忧道。
“本宫身子一向如此,你又非不知?”月泠笑道。
“是奴疏阔了,”丹妮娅往四周观望了几眼,望见檐廊中有一处小亭,道:“娘娘,前方有处小亭。奴婢先扶您歇着,而后回屋为您添来手炉。”
“嗯。”月泠颔首应允后,两人便往小亭走去。
待一走近才发现,亭中竟还坐着一名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
男子闻见动作,循声望去。
抬眼间目光流转,朝亭外两人扬去一记轻飘飘的眼神,如冠玉般的脸上未有一丝多余的神情,未言间便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俊朗仙气。
月泠离亭几米远的步子陡然一顿。
几秒,亭内又飘出一道懒散清润的嗓音,尾音带着勾儿,极为好听。
只闻那人轻飘飘地问出一字:“谁?”
月泠眼前之人未言语时,便宛若传说中昆仑仙山那俊美飘逸的神君,一对凤目比女子还精致,但一启声那一丝仙气便霎时不翼而飞,似是染了凡尘情意,莫名让人觉着带了点笑意。
端的是翩翩如玉又风/流。
月泠立即警觉,紧盯亭中人。
府邸四下设有暗卫,如若不是神瑞帝有令,那此人是谁?
观其姿容不似丞相一派。
想着,月泠秀眉也随着轻压,立于亭外,冷声道:“何人竟敢夜闯我江府府邸?”
男子闻言,一边眉角微不可见的挑起,眼神半笑不笑。
两人,一人立于亭外,一个坐于亭内。
相视无言几秒后,白袍男子盯着又压了一度眉头的月泠,轻轻偏了下头,悠悠反问:“如今长渊被封了亲王的臣子又有几个?”
闻言,月泠望向男子的瞳孔蓦然间微缩。
不等她回应,那人似乎在惩罚方才她的无礼,尾调轻扬,反问似的“嗯”了一声,声音愉悦起来,又道:“贵妃娘娘。”
这人说话不紧不慢,明明是充满敬意的四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来,却平白染上了缠绵的凡尘情意。
其尾音仿佛还带了一点笑,如若不是望见男子依旧冰冷的脸庞,月泠都要误以为此人正满含笑意地盯着她。
旋即,月泠稳下心神,福了福身:“妾身拜见清河王。”
“免。”
清河王回应了声。
月泠又道:“妾身愚钝,方才无礼。王爷宽宏,望请王爷恕妾身无知之罪。”
“无妨,嫂嫂进来坐。”清河王此刻才终于笑道。
“......”月泠未动,又问道:“不知王爷深夜造访,是有何要事?若不是陛下在宫中遭逢困蹇?”
言毕,月泠又一福礼:“妾身忧心陛下,望请王爷直言相告。”
“......”
清河王似是怔愣须臾,忽而笑道:“本王并无要事,只是心念嫂嫂,特来探望。”
月泠:“......”
心念?这清河王真真比民间传得更未狂诞轻浮。
不过狂诞自有狂诞的理由。
要说便是这清河王姓廖,江陵廖氏——前朝廖贵妃,神瑞帝生母的母族。
何况眼前这位清河王还是前朝廖贵妃胞兄的独嫡之子。
只是当年神瑞帝覆王朝时将廖氏一族都屠尽了,独留了前朝廖贵妃胞兄那一家的嫡子。
且清河王是本朝唯一一位被封了亲王的臣子。
可见清河王在神瑞帝心中的分量有多足。
以他这个身份,叫她一声“嫂嫂”不为过。
只不过,此时月下无人,邀自己皇嫂同坐小亭,未免太过于逾矩,令人误为待月西厢。
“嫂嫂在怕什么?”
清河王语气坦荡,反教她说不清。无奈之下,月泠挑了个对座,又补充道:“王爷唤我皇嫂即可。”
清河王没回应,只笑笑。见她坐下后,眼神示意丫鬟,丹妮娅便分别给两人斟了茶。
月泠望一眼并未喝,只道:“清河王出行,为何不随身带个侍从?”
清河王回道:“本王自来行为肆放生性/爱自由,不喜被人跟着。随从傍身,总归觉着有些规矩束身。”
“......”月泠也不傻,总觉这清河王字字不怀好意,她只心中一跳,顿生不祥心兆。
于是月泠应付性地浅啜几口茶后,便作势要起身告辞。
清河王瞧出了她的心思,又叫住了她:“嫂嫂好似甚是担忧皇兄,不过本王好奇嫂嫂是如何觉着皇兄在宫中遇困。”
月泠面色从容,垂着杏眸,心中思虑着。
能在众多暗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府邸,足以说明他清河王的身份,但皇族纷争向来尔虞我诈,她不确信自己的多言之辞是否会给神瑞帝带去麻烦,从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妇道人家的忧心罢了,”月泠浅笑嫣然,随后佯作不安道,“陛下极力护我安危,妾身心中自是忧虑。”
“哦?”言语间,清河王倏尔抬手,身子也凑近月泠。
见此,月泠骇然失色,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忙不迭起身,慌忙之下,只见她足跟不慎缠踩裙襕,身子倏然往后倒去。
电光火石间,月泠眼前的白影掠至身旁。
清河王右臂广袖翻飞,将人箍护进怀中。
两人衣袂交叠间,月泠鬓间的金步摇珠链堪堪擦过他的下颌,一缕青丝随之飘过,拂面生香,步摇将落未落。
月泠心惊若鹿撞,什么亦来不及细想,只觉腰上的掌心灼热若烙铁。
待她站稳后清河王却未松手,其腰间冷玉贴着他腕间跳动的血脉。
满院春/色忽敛声,唯闻一人呼吸错乱。
待视线重新聚焦,月泠蓦地挣开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连玉腕上的翡翠镯子都磕在了桌边,声音响脆。
“放肆!”月泠广袖一甩,织锦牡丹纹袖口掠过清河王腰间玉佩,步摇又偏了几分。前者眉眼凝霜,生出几分厌恶,又命令着丹妮娅,指着清河王怒斥狠言道:“给本宫打!”
此言一出,院中动静极大,瞬时引来暗卫。
清河王见此,义正言辞道:“嫂嫂误会,方才见嫂嫂鬓边落絮——”
他话语一顿,转而接着道:“早春花树多蠹虫,沾衣易起疹。”
见此,其余暗卫识趣离开,只余一暗卫于两人跟前。后者在两人之间愣了几秒,旋即抱拳躬身对“清河王”道:“王爷,陛下有请。”
“清河王”颔首,离开江府。
暗卫朝月泠行了一礼后,随之离去。
月泠望着两人离去身影,胸口剧烈起伏含火,怒意未降,搭在丹妮娅臂上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红印。
她眸光骤然冷了几度,盯着离去身影的眸光如毒刀一般,好似欲在那人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娘娘小心贵体,”丹妮娅弯折半个身子,小心搀扶着月泠,“您金枝玉叶,这贱/痞子连给您提鞋都不配呢。”
闻言,月泠怒火倒熄了不少。
......
夜幕低垂,漆黑一片。
一马车暗中行驶。
马车内的人问道:“进度如何了?”
那暗卫似是少见眼前这个帝王穿着这般,顿了顿。
方才令嫔可能没瞧见,但是他瞧见了神瑞帝足履上的几滴浸干了血迹。
暗卫在收到公孙衍不善的目光后才汇报道:“回陛下,名单尚未查完,不过属下查到了另一个线索。”
公孙衍理了下月白银丝锦袍的袖口,冷声道:“说。”
暗卫道:“属下去查繁锦阁时,发现店铺的地契与兵部的屯田册重叠。于是下属将丞相府名下所有铺子彻查了一遍,叠复一十有余。”
将国土偷天换日,中饱私囊,纳为己用。
暗卫愈说公孙衍的的眉目愈发阴沉,面色阴鸷,语气让暗卫汗惕:“孤让你查的云镜锦呢?查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