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清楚地看到,所有这些阵发的狂热、焦躁的情绪无非是想到自己怀才不遇而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绝望的挣扎;说到底,甚至他的才也许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了不起,而多的是盲目和不切实际的自信、浅薄的自负以及不断幻想自己是盖世奇才的白日梦。

    /涅朵琦卡·一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十一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张佳穿着忍痛剁手全款买下的新大衣走在街上。

    她跺着发僵的脚,小心翼翼避开路上每个暗算鞋跟的缝隙。

    大衣贵是客观可见的,买了大衣以后在网上随便一刷就是各种穿搭推荐,七七八八手指一滑家里又多了一堆的快递盒子更是一笔开支,今天这套美拉德穿搭必须要物尽其用才行,她暗暗想。

    三十岁这道坎一过,但凡还没成家的女人,都像是无端有了“前科”,张佳年底满三十,在父母长辈嘴里已经虚到三十大好几,给她找个“归宿”已经成了全家族的大事。

    “你好,是甜甜小姐吗?”

    甜甜是张佳的小名,她脸一红,这名字从来没有被同龄男子叫过,两个人网聊时她顺嘴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记住了。

    更何况......她偷偷扫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她马上垂下眼皮。

    “喝什么?这家的热红酒很好喝,度数不高,用水果煮的,你能喝一点吗?”男人为她打开大门,把她引入店内坐下,越过她去扫桌上的点餐码,一股凉丝丝的香味略过她的鼻端。

    张佳回过神,摆手拒绝:“我不喝酒。”她并不习惯和刚认识的异性小酌,她感到紧张。

    男人顿了一下,笑笑说:“我的问题,我提前预定了特色热红酒,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给你点一杯热柠茶可以吗?”他垂着眼点单,点完顺手把手机倒扣放在柜台上。

    张佳张了张嘴想要不要紧,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皮肤白皙,看着很是无害,黑色的呢子大衣和浅灰色的围巾更衬着人有些文弱。

    这次相亲对象的质量对比以前家里介绍的对象简直是质的飞跃,从他发来见面地点时她就因为他的品味有了一丝丝期待。

    她悄悄用手指掐了下手心,让自己清醒一点。

    天上哪有白掉下的馅饼?别是藏着九重天雷吧。

    完了,张佳抿了口柠茶,在心里哀叹,他也太会聊天了,甚至不是刻意的迎合自己。

    “那这个月如果有新的展,我可以约你去看吗?”他双手握着已经变温的热红酒,白皙的脸微微泛红。

    张佳没有迟疑,对着他点头,比起他,她更像是喝醉了,也许是太久没有这么舒服的和异性沟通过了,比起任务打卡式的相亲,和他的约会就像是一场浪漫电影式的偶遇。

    似乎有灵魂晃荡的声音。

    他看着她并拢的双腿偏向自己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接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手表的屏幕,便拢起袖子对张佳说:“不早了,今天我喝了酒,不能送你回家了,我看着你叫车,下周市博的展我约到了就给你发消息。”

    张佳有些意犹未尽,瞥了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

    虽然商业街依旧灯火通明,但他已经开了口,她也不希望显得太急切。

    走出甜品店,迎面扑来的寒风让张佳打了个寒颤,她刚开始为露出新买的项链穿了件鸡心领的毛衣懊悔,一阵温暖就包裹住了她的颈部。

    “这是不能送你回家的赔罪。”他冲她挑挑眉,帮她把围巾掖好,浅灰色围巾散发出的香味带着体温,清淡的香味夹杂着甜腻。

    “车来了,走吧,”他拉开门,冲司机说:“路上小心点,谢谢师傅了。”

    今晚的月亮,好像不寂寞。

    张佳攥紧手里的帆布包,鼓起勇气按下窗户,在车开走前冲他喊:“顾骏,我回家给你发消息。”

    他举起手机冲她挥手,笑得眼睛弯弯的,屏幕上有通来电显示终止了,锁屏亮了一下,显示屏上冒出二十四条鲜红的未接来电。

    车开远了。

    ————————

    眼前的公寓楼一共小六层,公寓左边有颗掉得光秃秃的树,一截树枝歪歪斜斜伸向顶楼的一户窗户内,程焉想了好一会,终于捕捉到了记忆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简直像是她每天上班路上那个神出鬼没,会突然把脏兮兮的手伸出来要钱的中年男疯子的本体,她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男子,目测四十出头的样子,头梳得蹭光瓦亮,看到程焉靠近,试探性挥了挥手,见她懒懒散散冲着自己抬起下巴,立马扬着笑脸往前迎了两步,:“是程小姐吗?我姓李,是您母亲的律师,也是她生前的好朋友,你叫我一声李叔也行。”

    “李律师您好,”程焉笑眯眯两手一伸,把李律师还没全伸出来的左手夺出怀中握住,“您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我是覃什么,覃轻轻的遗产信托人?”

    她的手冰凉凉的,李律师被激得颤了颤,想往回拽出自己的手,想起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开口道:“实际上,您也不光是信托人,覃女士的遗产您也有一份,不过嘛......”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眼睛长长的姑娘,思考怎么措辞。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卫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卫裤,运动鞋也灰扑扑的。

    背着一个花哨的帆布包,头发黑亮亮的披着看着很健康,嘴唇却泛着白,脸颊两边有浅浅的猫咪纹瞧着很可爱,一双浓密的眉毛却又英气十足。

    一打眼实在看不出是强硬还是柔弱,对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不过既然是覃锦瑟的女儿,哪怕只遗传到她一点点,也不会是个好对付的姑娘。

    程焉松开手,把手揣进卫衣两侧的口袋里,不咸不淡开口:“既然你和她是朋友,你应该知道她和我起码有十几年没联系了,她信任我什么?信我见钱眼看?还是信我没脑子上赶着吃她当死鬼了还在给我画的大饼?”

    程焉手一滑接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面一张口就说她已经成了死鬼的老娘给她留下来一个十三岁的妹妹,还把她指定为信托人。

    要说覃锦瑟真够心大的,自己两腿一蹬走了。

    还把未成年的小女儿托付给早年抛弃的大女儿,真不怕她把钱吞了,让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露宿街头吗。

    努力憋下冒出的火气,程焉耐着性子问:“她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有妈总有爹吧?”

    “轻轻的父亲和覃女士她们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

    一片枯灰色的落叶从程焉的面前飘过,她盯着那颗一见就不顺眼的树,感觉这棵树好像在嘲笑她躲不过这送上门的麻烦。

    “我是不会管的。”程焉吐了口气,之前微微眯起的眼睛变得冷漠,“制造了一个错误还不知悔改,我没有必要为她另一个错误买单。”

    “程小姐您好好考虑一下吧,覃女士的遗产就是这栋公寓———”李律师话音未落,楼里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果然是个大麻烦,程焉悄悄叹了口气。

    ————————

    死人了。

    503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门内,一个男人坐在玄关处,头无力的垂落在肩上。

    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他的额角处,双腿朝屋内伸着,脚上的拖鞋一只在脚上,一只散落在客厅中央。

    程焉在门口扫了眼现场,电视前的茶几上摆着熄灭的香薰蜡烛和一只孤零零的红酒杯。

    他死得并不可怕,出血量不算多,只是屋里香薰混着血腥的混合味道让她有点想吐。

    程焉退了出来。

    “哎呀真是要死了,要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儿,谁要住这种公寓楼哇,怎么会碰到这种糟心事的,保安老得牙齿都掉没了,我就说我今早怎么心脏怦怦跳得难受死了。”之前尖叫声的主人就是面前这个老太太,声如洪钟,顶着一头棉花糖似的爆炸头,胳膊上还挎着一个藤条小菜篮,一节藕从篮子里面探出头,几个洞排列出夸张的苦脸,正如她此刻的表情。

    一旁的小女孩安静地站着,她的眼眸平静得像一弯天水碧色的深潭,她的嘴巴弯着,嘴唇红润得过了头,手里握着一副她手几乎抓不下的格纹卡牌。

    顶头的一张是深紫色的,一只山羊的头上蜿蜒出硕大的两只角,深黄色的方形瞳孔莫名有些渗人。

    这阴测测的小鬼就是一块既烫手又有几口咬头的山芋,不过,谁爱咬谁咬,她是不会沾染这种麻烦。

    “喂,是桐城110吗?这里是,嗯...梓光公寓,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在五楼,对,现场没有可疑人员,没有破坏现场,你们快来吧。”打完报警电话,程焉感受到有只热烘烘的小手牢牢抓住了自己。

    她低头一看,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碧得发沉,不像什么正经小孩,“我也听到了山羊的声音。”

    ————————

    房间里有种令人尴尬的沉默。

    刚才的爆炸头大婶死活不愿意在这里等着警察来,非要回家现杀活鱼,正巧她家就住在死者隔壁的502,她便热情招呼大家一起进家门歇歇脚。

    厨房里传来刀砍案板的声音,程焉从大婶的絮絮叨叨里总结了一些死者的基本情况。

    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梓光公寓的租金在桐城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租户以薪资待遇不错的外地人为主,因为本地的年轻人要么选择住在家里,或是难以独自负担这里的房租。

    死者听说在一家大公司里上班,是个金领,收入不菲。

    大妈说起这个的时候,嘴巴更是卖力朝下努。

    她用力的时候手背上青筋暴起,枯槁有力的手饱含生活的蹉跎,“我是不觉得他多有出息的,长得一副小白脸样,工作也算不稳定的,隔三差五领些小姑娘回来,哎呀我说着都害臊。”

    大妈在厨房尽情挥舞菜刀,李律师,程焉和她的便宜妹妹在客厅大眼瞪小眼。

    穿着蕾丝公主裙的小女孩若无其事在房间一角礼着扑克牌,低垂的侧脸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却隐隐透着些许阴翳。

    抱臂半倚着大门,程焉用一只脚抵住大门,一半身子在玄关,一半身子在楼道里,她一边关注着隔壁有尸体的房间,还好整以暇分神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

    这栋公寓的构造应该是统一的,说实话格局还不错,两个卧室,左边卧室旁边紧挨着一个小小的书房,客厅外面有个小阳台。

    大妈在阳台上盆养了一排小辣椒,小葱,还有些程焉不认识的植物,但她有理由相信这个阳台的准入标准是必须能入菜。

    “这里六楼有间房是你们妈妈在的时候回国自己住的,前段时间她给我打电话说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还把整栋公寓的钥匙都寄给了我,我上个礼拜才叫阿姨来打扫过。”

    李律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大马金刀往盖着白色防尘布的沙发那么一坐,不仅发蜡闪着光,说着说着像是伤心了,那双耷拉的小眼睛也隐隐有丝光亮闪过。“她是希望你们两个一起住在这栋公寓里,这栋公寓就留给你们两个,轻轻的那一半小焉你先替她保管着,等轻轻成年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焉打断了,“这戏可算是开始唱了,”程焉语气凉凉:“怎么,拿这栋烂公寓吊着我?”

    忍住一大巴掌拍到李律师那张大饼脸上的欲望,程焉的声音里全是讽刺:“她都丢过一个女儿了,还没一回生二回熟吗?”

    李律师的鼻子上汗津津的,他用指节推了推眼镜,又滑了下来,“这话也不好这么说的,这世上父母对子女的心是最真的,覃姐当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哎呀为人父母的心情,是那个很难用金钱和时间去衡量的。”

    这道德绑架的,程焉差点被气笑了。

    程焉是由小姨半推半就养大的。

    小姨对她算不上薄待,覃锦瑟虽然不见人影,但她走之前给小姨寄过一笔钱。

    这笔钱够她一段的时间和生活,却不够将她抚养长大。

    小姨家里有两个孩子,姨夫不同意她在家住,于是程焉的童年及少年时期便辗转在各类寄宿学校。

    程焉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到哪里都是一个大包袱。

    如果不是念及那点血脉亲情,谁会愿意接受这个麻烦?

    覃锦瑟是个冷血的怪胎,她身体里同样流着遗传自女人冷漠的血。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接下这莫名其妙的麻烦。

    “那你养呗,那半栋楼我做主了,赏你。”

    程焉懒得跟这油腻的大背头掰扯,把头撇向楼道,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很近,好像是刚刚进了公寓楼。

    是即将脱离苦海的号角。

    “覃女士在遗嘱里明确写明,如果你不和覃轻轻一起继承这栋公寓,她就会把这栋公寓卖掉,什么也不给覃轻轻留下。”李律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这栋公寓现在在我名下,覃女士名下没有任何财产,当然,也没有任何债务。如果你不同意,这栋楼我会按照覃女士的意思捐出去,覃轻轻除你以外唯一的亲人就是覃锦绣女士……”

新书推荐: 与秦王和亲后 失控热恋[娱乐圈] 撩人撩到了哥哥怎么办 我来当黑皮大猫朝中太后?[苏丹的游戏] 重楼烬·诛仙劫 我的小猫变成道尊了 爱豆古代再就业计划 穿进有死对头的书里 反向诱捕 预售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