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砚城到河城,高铁需要一个半小时,中停三站,最后一次中停已经是在河城界内。
高析凑在车窗上看了半天:“是不是下雨了?”
玻璃外侧有两滴水珠,可她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到第三滴。
郁雪竹说:“嗯,台风要来了。”
他们这个省临海,台风每年都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对此经验丰富,对级数不高的台风见怪不怪,心态也很平和。
高析很惊讶:“今天?不是明天吗?”
“是明天。”郁雪竹拿出手机给她看。
果然是明天,预计凌晨一点左右从河城一个沿海的区登陆。砚城稍晚一些,大概明天早上。
Livehouse地址在河滨路靠近河岸的拐角,位于城市主河道的内湾。因为临河的缘故,这里风势雨势都比巷道深处更大一些。高析穿着一件T恤,光裸的手臂在风中瑟瑟发抖,这时候就有点后悔自己不穿外套来了。
唉,早知道这样,校服就校服,穿来看乐队演出怎么啦?总比在这挨冻好吧。
她抱着热牛奶从便利店出来,茫然四顾。天色有些晚了,路灯却还没亮。她张头探脑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站在一个没有插电的立式招牌旁边。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是因为他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那人不知用了多少斤发蜡,把自己的全部头发都固定在头顶,弄出一个类似于大背头的发型,发顶的高度跟郁雪竹差不多高,所以把他给挡住了。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发蜡男还掏出了手机。郁雪竹紧抿着嘴唇,别开脸往旁边让了一步。风把他的脸颊和鼻尖都吹得有点红,看上去就更加弱小可怜无助了。
发蜡男又跟上去,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冒出个女孩子的声音:“你干嘛?”
发蜡男转头,打量了一下高析。乍一眼看去就是个普通清秀的中学生,就算穿着乐队文化衫,不施粉黛的天然面孔也暴露了她的稚嫩。可定睛细看,他发现她的容貌其实并不在这个男孩子之下,只是那种美更着于骨相,更内质。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少真正知道自己美在哪,又该如何去凸显修饰它的。
这女孩子打量他的目光直白又戒备,说话也非常不客气,一听就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朋友。
他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笑呵呵地说:“我就跟他说说话,你别紧张。你们是同学啊?高中生?放假怎么来这边玩啊?”这话问的也不奇怪,周围街道两边基本上都是酒吧夜店KTV一类的娱乐场所,来去的人也很少有学生模样。
这个男孩子这样的美貌,又一身学生气,站在路边也就显得格外惹眼。周围路过的人或明或暗都会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高析才不吃他这套:“说话就说话,他又不是听不见,你站那么近?烤面包头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郁雪竹绕过发蜡男,走到高析身边,低声道:“走吧。”
发蜡男笑呵呵:“小妹妹说话真有意思。”
高析一听,又要站住脚。郁雪竹连忙拉住她:“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还好她虽然脾气大,但是力气小。郁雪竹捉着她的手,没怎么费劲就把她拖走了。
日式居酒屋里,高个子男生拿着接线板走出来,给看板灯插上电源。看发蜡男还在,男生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这宝贝可不经怼,怼坏了还赔不起。”
发蜡男:“小芒?你今天怎么有空在这?”
“嗯。”他回答了但又没完全回答,满脸写着敷衍。
发蜡男抬了抬下巴:“认识啊?”
小芒像是笑了一声:“走了,我姐叫我。”
………………
T?uschung虽然挂着德语名字,但其实是来自芬兰的前卫金属乐队。他们节奏很慢,注重旋律,现场跟高析想象的乐队现场很不一样。
她从前看到那些大型音乐节的视频,觉得乐队现场就是充斥着狂热和躁动。然而这个现场却堪称安静。乐队在台上演出,唱英文或者德语,从不跟听众互动。舞台下也没有人举着金属礼pogo,就连交谈都是窃窃私语。
高析选的座位在角落里,基本没有人会走动到附近。黑暗里她感觉到手边的玻璃杯被拿走了,她想要抢回来,却一把握在一只温热的手上。
郁雪竹心里庆幸她选的角落位置,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那是我的!”高析提醒他。
郁雪竹委婉地劝阻道:“……刚才说只尝一口的。”
高析想起来她确实答应过,可是细长杯子里看不清颜色的透明液体看起来漂亮极了,味道也很奇妙。
她纠结片刻,讨价还价:“那你的那个,也给我尝一口。”
郁雪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虽然点单的时候他跟吧台确认了无酒精,但喝到嘴里的一瞬间,他就确定里面还是有酒精的。
乐声暂停的空隙里,高析说要去洗手间。
走出隔音区的大门,她隐约看见昏暗的走廊里有一个女孩子走在她前面,似乎是那个一直在舞台右侧被挡着脸的钢琴手。她对音乐并没有什么系统的认知,只有一些纯直觉的感受。这一次演出他们的一个吉他手没有来,旋律里大量的清音吉他部分都由钢琴来作为替代。她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少了一些阴郁盘桓的气质。
洗手间在一楼检票处通往地下演出场的楼梯拐角处。不少人都趁这个时候出来上厕所。
她有些不愿意挤,等她用完洗手间出来,本来还排队的洗手区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擦干手,拉开门,沿着来时的走廊往回走。
楼梯下的暗影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你要假装不明白吗?”
片刻之后,响起更熟悉的男声:“你指什么?”
女生笑了一下,但听上去并不是开心的笑:“你记不记得菠萝寄养在你家的那天?那天我来找你,我跟你说她在补课,没有时间出来,所以我只好给你打电话。你那个时候是真的相信,还是只是觉得无所谓?我第一次撒这么拙劣的谎,以为你至少会跟她核实一下。”
女生的声音愈发低下去:“所以你为什么不问她啊?”
“还有你脚踝扭伤那天,我没有生病,也不是偶然路过骨科。哦对,如果你对我的事还有一点好奇的话,其实我根本分不出两根狗绳的区别,我买的是你家的同款。”
男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不是朋友吗?”
女生反唇相讥:“你如果真的这么想,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那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高析从栏杆里探出头去,只看到模糊的影子彼此靠近在一起。
邵语真的手指贴在顾庭青的后颈上,力道并不大,却压得他低下了头。轻而热的呼吸靠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看见她对着自己微微抬起脸,双唇就在非常近的地方。那双总是带笑的眼此时终于毫无笑意,神情似是迷茫,似是倔强,而后突然睁大了变得惊恐起来。
随着她神情的变化,他听到了耳边哗啦水声。
而后冰冷的带着古怪气味的水从天而降,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乎倚在他怀里的邵语真漂亮的刘海被冲成了一个滑稽形状。
高析手里拿着洗手间里泡拖把的空水桶,站在楼梯上,逆着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
高析出去的时间有点长,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livehouse的工作人员,专门来把他们两个请出去的。
她看上去倒是半点不生气,还跟他解释了一下:“我把水桶扣在他们钢琴手头上了。”
郁雪竹:“……”
这个人干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以后态度还这么坦然,以至于让他有种错觉,如果他现在问一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会显得他很蠢。
这两个工作人员显然就是属于蠢人那一类。他们跟在高析和郁雪竹身边,要确保把他们送出门。看这两个惹事精语气轻松地讨论时间还早,接下来去吃点什么,两个staff忍不住连连对视。
其中一个人以为她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又强调一遍:“小姐,有一件事要确认一下。你现在已经被这边呢,就是说列为了黑名单。你……理解吗?”
“理解呀,刚才那个碎眼镜已经跟我说过啦。”她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疑惑同一件事为什么要说两遍。
Staff:……碎眼镜说的不会是今天戴了艺术墨镜的乔哥吧?
“就是说呢,我们这边以后不会再出售任何场次的演出门票,给您这个证件号对应的所有ID。你明白了吗?”
高析问郁雪竹:“他什么意思?”
郁雪竹也不是很确定:“好像是给你解释了一下黑名单的意思。”
“听懂了听懂了。”高析不耐烦地说完,转脸又对郁雪竹露出笑。“我们去吃烤鸭吗?我请客。”
她以前难得有机会出来吃吃喝喝,所以每次吃到的好吃的都印象深刻。那家烤鸭店也是七年前跟着爸爸来河城出差的时候来吃的,那天爸爸要开会,他的一个助理带她去吃的。
郁雪竹自然无所不可。
倒是她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扭头问跟在身后那个一口本地口音的工作人员:“哎,请问你们四季路上那个烤鸭店还开着的吗?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