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析念念不忘的四季路烤鸭果然已经倒闭关门了。虽然在她的记忆里非常美味,但也许那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店子,当时被选中的唯一优势大概就是离爸爸开会的公司很近。
郁雪竹看她满脑子烤鸭都快走不动路了,就带着她穿过小半个市区,到了另一家在本地颇负盛名的烤鸭店。本地烤鸭跟全球闻名的北京烤鸭不太一样,更类似于卤鸭的口味。整只烤鸭装在锡纸里端上来,拆开后汤汁浸透的色泽看着就十分可口,实际上的味道也非常不错。
高析跑了大半个晚上,早就饿坏了。戴着一次性手套就去撕鸭腿,顿时被烫得龇牙咧嘴。郁雪竹看着都替她觉得疼,拿两双筷子左右开弓地替她拆解鸭子。高析看他的动作只觉得轻巧又优雅,等她吃掉一个鸭翅再抬头,整只鸭子都已经被他拆成了一块一块。
高析抡着筷子大快朵颐,腻了就喝黄瓜汁,解完腻再接着吃,一只鸭子被她几乎吃掉一半,到最后终于吃不动了,抚着肚子直挺挺地仰在椅子靠背上。郁雪竹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块。
她这一顿晚饭加餐吃的开心极了,可惜走出店门的时候偏偏接到了顾庭青的电话。
“出来,我在一楼等你。”
高析心想他这是把邵语真安置好了,有空来理会她了呢:“我早走了。”
“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你别来,看到你就烦。”
“……行,这个回头再说。这都几点了,你人在哪?”
“不关你的事吧。”
顾庭青对她不分场合的小脾气不耐烦起来:“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妈打电话?”
明明就是他做错了事,居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拿捏她,高析顿时气坏了:“那你就去打好了!”
说完立刻挂了电话拉黑了他。
过了两分钟,手机又开始震动。她以为顾庭青大概又让朱薛嘉他们给她打电话,本来不想接,但是扫了一眼屏幕,立刻慌兮兮地接了起来:“喂,妈妈……”
“木木,庭青说你一个人跑到河城去玩了,怎么回事?你今天没有去学校吗?”
“他骗人!”高析大声分辩,“我放了学才坐高铁来的!而且我跟同学一起,他才是一个人偷偷摸摸跑过来早恋!”
高母:“……好了行了,知道了,不要在公共场所大喊大叫的。你跟哪个同学一起去的?她在边上吗?”
“你等等哦。”高析把手机塞给郁雪竹,用表情示意他好好回答,“快点!”
郁雪竹手足无措地接过来,电话里只是“喂”了一声,他就已经开始心虚了。
高母一直知道高析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叫郁雪竹,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是个女孩子。此时听到他的声音,稍感意外之下,她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想法。高析自己跑到外地去玩,身边有个男孩子陪着也安全一些。而且这个男孩子说话时听上去温和可靠,平时听高析说起也一直很照顾她。高母虽然从未见过他,但已经觉得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对他颇有好感。
顾庭青在河滨路的便利店旁等了半天,终于等来高母的回电:“谢谢你打电话告诉我,不过她跟同学一起的,不是一个人。你也快别担心了,早点回家吧。”
………………
考完试的周末,这几个人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群里也静悄悄没人说话。
她一早上起来就去按对面的门铃,结果朱薛嘉压根就没在家过夜。薛阿姨倒是很开心看到她,领她进去吃早餐。
她挨个给他们几个发微信私聊,第一个回的是姜思懿,他的补习从早上八点就开始,这会儿已经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了一个多小时了。学习是头等大事,高析不好意思拿自己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打扰他。
楚星露则是在傍晚的时候回复她的。她昨天夜里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然后白天就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一听顾庭青和邵语真的事,她震惊之后暴跳如雷,立刻打电话过来,把他们两个加上朱薛嘉和陈希悦轮流骂了五十几分钟,听得高析手机滚烫。高析趁机对她撒娇:“那你今天晚上过来陪我睡觉好吗?”
楚星露说:“我也想去你家陪你,但是我今天晚上公会团开荒……唉,抢服务器首杀,你知道吧,就是特别关键。我后天来陪你吧。”
高析:“……”
至于朱薛嘉,在高析看来,他们两个本来应该是统一战线的失意联盟,毕竟她的男朋友跟朱薛嘉的女神在一起了,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互相倾诉。可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像失联了一样,消息也不回,去他家也找不到人。
这天爸爸还没回国,妈妈也在上海,阿姨给她做完晚饭提前下班回家了。
她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地到了晚上,那么大的雨想出门走走都不行。
洗了澡以后还是毫无睡意,趴在沙发上听了会儿风声,抬头看暴雨落在天井的玻璃上。
高析突然想起郁雪竹——她觉得如果郁雪竹是薛阿姨的儿子就好了。她一向是个行动派,立刻找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他明天来不来她家里玩。
这一次他过了七八分钟才回复,她干脆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里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河城。
他没有细说,只是跟她解释了一下家里有点事。
倒是高析自己去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周五他们到砚城的时间已经非常晚,他如果是当天晚上就回去了,那只能选择坐城际巴士或者是K字头火车。她心想如果不是她又要吃烤鸭,又要逛夜市,折腾到十点过,他也就不用在台风登陆的深夜多折腾这几个小时了。
心里隐约的一点愧疚,甚至让她一度把那些烦躁的情绪都抛在了脑后。
………………
郁雪竹挂了电话,郁拂心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女朋友的电话?”
郁雪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不是。”
郁拂心点点头,她也不关心这个。室内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的手臂越过他的肩膀,探过来点了一下琴谱:“刚才我们走到这个小节,来,从减弱的部分开始继续。”
刚弹了两个小节,郁拂心捏了一下他的肩。琴声立刻停下来。
“收太快了,再来一次。”
……
“还是太快了。”
这一次没有再被打断,完整地弹完了华彩部分最后渐弱的十六个小节。郁拂心没有马上点评,郁雪竹双手摆在腿上,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的手指抚了抚琴谱,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以为,你听不懂人话,至少能看懂琴谱。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用巴掌告诉你强弱区别吗?”
郁雪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中央C上方的花体字母上。
郁拂心深吸一口气:“再来一次。”
“节奏。”
郁雪竹尽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手指,那些代表强弱的花体字母符号在他眼前脑中飞来绕去,整只手从手腕部分开始好像就不是他的一样。琴音结束他就知道完蛋了。
郁拂心转身走开,接着传来大力开关柜门的声音。她手里拿着节拍器回来,打开电源,飞快地按了十几下调速键,然后按下开始。
郁雪竹跟着节拍器突然响起来的“哒哒”声,仓促地进了乐段。然而这一次还没弹完两个小节,节拍器突然被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左耳上。
接着又弹落到地板上裂成了两块。指针都被摔出来了,67速的四六拍“哒哒”声还在继续响着。
郁雪竹蹲下去,把摔裂的节拍器捡起来,拼在一起递给郁拂心。她没有接,他就把电源关上,放到了钢琴上。
郁拂心郁积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动手打了人而消散分毫,看着他低眉顺眼没脾气的样子,反而越发心生厌烦:“练琴真的让你这么痛苦,那你就不要练好了。你跟你那个爸爸真是一模一样,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公寓门铃响了两声,隐约的交谈声隔着半开的门传进来。郁雪竹把谱架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临走时又带上了那个节拍器。回房间的时候,迎面遇上郁拂心领着学生母女正往里走。
那个妈妈看到他,又看到他手里抱的琴谱,就笑道:“打扰到你练琴啦?”
郁拂心看了他一眼:“他练琴像胡闹一样,不用管他。”
学生家长又说:“长得真好,气质跟郁老师也像,以后也是艺术家。”
郁拂心没有接这个话,弯腰去拉起小女孩的手领她进琴房:“走啦梦梦,我们上课啦,这个礼拜认真练琴了没有呀?”
家长隐约有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有些尴尬地对郁雪竹笑:“那我一会儿再来……”
郁雪竹轻声道:“这么大的雨,您在客厅坐一会儿等她们吧。”
家长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他倒了水,切了水果来招待她。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间里。
刚锁上门,手机又在口袋里震。他心里想,除了她还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呢?
来电显示果然是她,才一接通,手机里就立刻传来她的声音,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兴奋。
“郁雪竹,你前桌叫什么名字啊?他在班群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