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金光透过镂空砖雕窗棂,斑驳地洒落在宴厅里。
苏泠鸢伫立在窗前,也不知在冥思着什么?只是阳光笼罩下的她好似被融化了平素的清冷,无端染上了几分柔美,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苏沅筝便是这般鬼使神差地到了她跟前,苏泠鸢诧异地抬眸,“你……”
眼下此处除了忙里忙外的仆人偶尔会路过的,就只下剩她与苏泠鸢,倒是个好时机。
苏沅筝眼珠子滴溜转,算盘都快写在了脸上,笑嘻嘻地说道,“今日见你们这般恩爱有佳的模样,我就放心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泠鸢心有戒备,只她轻轻朝点了点头。
苏沅筝不死心地朝又走近了几步,还想花言巧语周旋一番,探探她与姚珏之间的虚虚实实,好套点有用的剧情。
不想菜肴那样快就上齐了,宴厅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苏沅筝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下肚。
没一会儿,苏濂清也捋着山羊须昂首阔步地过来了,他喜笑颜开地朝众人道,“今日家宴,不必拘礼,入座吧。”
苏濂清高坐圆桌上首,叶氏紧挨着坐在他左侧,两对新人也紧跟着一左一右依次地按规矩入了座。
今日的菜肴格外丰盛,有许多都是苏沅筝平日不曾见过的样式,她早已馋得按耐不住筷子。
奈何这大户人家用膳也十分讲究的,苏濂清不动筷,她就只能光看着。
她还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姚珏突然用双手端起酒杯,朝苏濂清的方向敬道:“此前,小婿多有胡闹,还望岳父岳母海涵,今后小婿定当戒免。”
“贤婿哪里的话,都是我家筝儿不懂事惹得祸。”苏濂清端起酒杯,觑了眼苏沅筝道。
苏沅筝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叶氏连忙打圆场笑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今后就盼着你们举案齐眉,好让我们二老早日抱上外孙。”
语罢,她扫视了两对新人后,又特意频频用眼神朝姚珏示意,要多顾念些苏泠鸢。
姚珏嘴上应好,心里却并不理睬叶氏,饮尽杯中酒,他又斟了杯酒,朝斜对面坐着的魏曦尧敬来。
苏沅筝被惊得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姚珏该不会是平素都在装大度,现在逮着机会准备报复她?要在魏曦尧面前揭穿她吗?那魏曦尧要是知晓了……
苏沅筝就连握筷子的手心都沁出了汗,实不敢在继续想下去,只不断苦笑着,用眼神求救着苏泠鸢,脸都快笑胯了。
苏泠鸢只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魏曦尧陪笑着,早早端着酒杯起了身,准备要回礼,并没有察觉到苏沅筝心虚的小动作。
姚珏不紧不慢道:“姚某何其有幸能与世子成为连襟,这杯酒自当敬世子,他日若世子回了岭北,切莫忘了提携姚某一二。”
听他只是寻常客套,苏沅筝这才松开了紧绷着的心弦。
魏曦尧笑着回敬,“姚兄这是哪里的话,姚家富甲天下,只怕魏某将来还得仰望姚兄。”
他低眸瞧了苏沅筝又继续道:“此前圆圆落水,也是幸得姚兄搭救,魏某在此就先行谢过了,改日必亲自到姚府拜会。”
魏曦尧仰头一饮而尽。
姚珏的心缺似被什么刺痛了般,十指紧捏着酒杯,以轻蔑的语气重复道,“沅沅?”
魏曦尧懵愣地点点头,圆桌上的其他人,却不由自主在心里都捏了把汗,毕竟这姚珏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苏泠鸢生怕他要发作,悄悄伸手,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姚珏低头与她对视了眼,转头却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不知世子,是何时知晓……”
苏沅筝连忙插嘴打断他的话,“外头流言那般喧嚣,为免日后我与世子,因些无关轻重的小事而离心,我自是新婚之夜就已坦言。”
魏曦尧深感这宴席上的气氛诡异,虽说不上是哪里有问题,却也不想因他挑起的落水话题,败坏了人一家子吃团圆饭的雅兴。
“确实如此,圆圆早将此间详情都与我纷说了,姚兄的恩情,魏某必铭记在心。”
苏沅筝从没想过魏曦尧会出言替她圆谎,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惊讶,心里却是锚足了底气。
眼下话已被堵得死,再如此纠缠下去,倒显得是他不知礼数了。
何况苏沅筝故意将话说得这样模棱两可的含糊,姚珏也拿不准魏曦尧对换亲之事知晓了多少。
姚珏敛起了心中的薄怒,逐渐平和了下来,缓缓才调侃道,“这就又要同我生分见外了不是。”
叶氏见这好端端地家宴被搅和成这样,不免心疼起自己的心血来,也附和道,“可不是嘛,这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恩不恩的啊!吃菜,吃菜,再不吃,过会儿菜都要凉了。”
她又边朝苏濂清碗里夹了块松鼠桂鱼,“老爷,快尝尝这个,这可是江南名菜,妾身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了这么条又肥又鲜的鳜鱼。”
苏濂清难得没冷脸驳了她的面子,执著夹了一小块外酥里嫩的鱼肉放进嘴里轻嚼了下。
在叶氏殷殷的注目下,他缓缓点了点头,“不错。”
叶氏得意地张罗道,“这鱼做起来可复杂了,单是鱼身剃骨剞花就废足了劲,你们也赶紧尝尝鲜,不然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圆桌上方才的紧张总算遁了形,苏沅筝揉揉掌心,心想这下总算是能安心地干个饭了。
她夹起块糖醋排骨,便闷头啃了起来,叶氏却突然捅了下她胳膊肘,她差点松了筷子要将糖醋排骨掉桌面上。
她腮鼓鼓地侧目瞥向叶氏,叶氏并不理会她的不满,只用眼神示意,让她瞧对面。
姚珏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正半卷着袖子温柔俯身地替苏泠鸢舀着白玉虾圆,“还要吗?我再替你盛些。”
苏泠鸢含羞带怯地摇头道,“食不过三。”
苏沅筝惊得都快石化了,叶氏又捅了捅她胳膊肘,母女一对视,苏沅筝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匆匆嚼完剩下的糖醋排骨,在叶氏的眼神催促下,随手就近夹起了块胭脂鹅脯,娇柔做作地准备要塞魏曦尧的碗里。
“夫君,这鹅肉鲜嫩酱汁浓郁,口感定是不错的,你尝尝!”
魏曦尧瞠目结舌,迅速羞得耳根通红,连伸碗接菜都忘了,苏沅筝朝他眨了许久的眼,魏曦尧这才反应过来。
姚珏夹菜的手一顿,满眼不可思议地瞧着她。
苏沅筝想不就是演吗?谁还不会呢?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魏曦尧,夹起块八宝葫芦鸭,正酝酿情绪就要开口。
叶氏却抬手半捂着脸,在桌底下轻踹了她一脚,苏沅筝不解地转身将鸭肉夹到了叶氏的碗里。
魏曦尧瞅着自己空落落的碗,莫名地有些失落,不知是为了那块飞走的鸭肉,还是因他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热闹的一顿饭了。
苏沅筝困惑地盯着叶氏看,不演捅她,演了踹她,人怎么能这么反复无常呢?
叶氏无奈地夹了瓣起菌菇,假装要添到苏沅筝碗里,趁机低声对她说,“别演得太过了,你好歹一个相府小姐矜持些。”
在这等场合,苏沅筝若还是像方才那般嗲声嗲气的,酥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那与勾栏女子何异?
保不齐苏濂清一动怒就将苏沅筝赶下桌了,那可真是连带着将她的老脸也丢尽了,叶氏心中颇为语塞。
倒是在苏沅筝惯常的胡作非为下衬托得温和有礼的魏曦尧,越瞧越是让让顺心。她这女儿挑姑爷的眼光,倒是真不错。
苏沅筝听了叶氏如此说道,先是错愕,而后瞬间窘迫了起来,讪讪地垂下头,摆起了烂,秀恩爱输就输了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只不过她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放着如此桌美食不吃,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魏曦尧刚适应了她的热情,顷刻间又被她甩下,而对面的姚珏与苏泠鸢仍旧“你侬我侬”地互相投喂着,莫名的心酸阵阵涌上心头。
他眸光一晦计上心头,竟也腼腆着、一个劲地往苏沅筝碗里夹起菜,“多吃点,不够还有。”
苏沅筝默不作声地瞪了他眼,果然越是温柔地刀,越是刀刀致命。可她又不敢当苏濂清的面发作,只好看着魏曦尧以肥肉作掩夹来的小半碗葱花哭笑不得。
魏曦尧睨了眼她,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故意扬起一片生姜作势就要朝她碗里来。
苏沅筝没辙了,轻撒下筷子,转头可怜兮兮地睁着无辜的大眼望着魏曦尧,她想好好吃个席怎么就怎么难啊?
魏曦尧心软地将姜片搁进了自己的碗里,憋笑了许久的姚珏不禁打趣道,“世子的口味,还真是独特啊!”
今日的这场回门宴,倒底还算和睦。苏濂清观他两个女婿也都还算贴心,若能一直如此,他的女儿们倒也算是有了不错的归宿。
心里积压已久的重石,卸去了大半,他脸上堆着的笑也真切和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