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葛青萝的记忆里，这一世跟前三世最大的不同，除了这些突然出现的碧城人外，就是城郊环境了。

    原先的城郊和原文中一样，流寇野兽遍地走，三步一小凶，五步一大恶，城中普通人几乎不会出城，都老实安居城墙内，不敢随意外出，不像现在，城郊村民众多，城中的公子小姐们还能去城郊游湖。

    这一切都源自多年前叶元那道清剿城郊的诏令，这一举动改变了姜城百姓艰难的生活环境，多年来在城内受欺压的底层群众也有了更多活下去的机会。时至今日，姜城百姓仍对此心存感激。

    “以当初叶元在城内征的那些新兵，就想彻底清剿城郊？他说得倒好听。”石焱不屑哼了一声，“当年叶元的机关术可没有现在的水准，若没有桃山，就是再给他十年，他也清不完城郊。”

    对上葛青萝诧异的目光，他一字一句道：“城郊匪寇七成以上，都是桃山清剿的，至于督尉司……”顿了顿，他嗤笑一声，“也就扫了个尾吧。”

    “自从我爹他们扎根姜城建立桃山，就一直在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到头来功劳全是督尉司的，自己倒被打成匪寇。叶元是想清城郊不假，但他的目的嘛……因为那些匪寇挡住了他在边境设置守备的路，不得不剿，不然他没法守住姜城边境。”

    葛青萝没想到城郊剿匪的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多年来桃山在姜城人心中形象与匪寇确实也相差无几，虽然众人称石破为义匪，赞他劫富济贫、侠肝义胆，但心中仍是惧大于敬，毕竟是官府通报要捉拿的匪徒，比起了解甚少的石破，姜城百姓还是更愿意信督尉司。

    也许石破今日义，明日义，谁能保证他会一直义，更何况桃山也不止石破一人，其他人，谁又知道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

    “叶元是为了开辟道路收边境，那桃山呢，又为何要清剿城郊？”葛青萝坐上另一张躺椅发问。

    “为了……‘道义’。”石焱脸上浮起一丝难言神色，像有讽意，却又带了几分别的复杂意味。

    “据说他们要寻的那人对他们皆有恩惠，便都自愿远离家乡，不远万里来姜城寻人；到了姜城，发现百姓疾苦，便又拼尽全力为众人开辟生存之地；清剿匪寇，却不杀余孽，反而收留给予容身之地。”

    “二十多年来，他们就做了这些事，最后得到了什么……”

    “以匪寇之名，被所谓‘自己人’出卖，最后几乎全部客死异乡。”石焱手指不自觉地握上了玄刀，在刀柄处摩挲着，声缓而低沉。

    葛青萝想起萧沐生辰那次后，她和石焱在萧府屋顶闲聊时说的话，难怪他说曾经有很多人帮他过生辰，后来渐渐没了，原来是因为能看到他的碧城人几乎都不在了。

    刚才两人见的庄叔，应该就是桃山中仅存的最后一个碧城人。

    “他们要找的人，最后找到了吗？”

    “没有。后来便一边剿匪，一边帮碧城军破开边境防线，至于那个人，应该寻不到了。”

    葛青萝不太理解，既然能出于道义做那些帮助姜城百姓的事，为何又要帮碧城军占领姜城，因为他们终究还是碧城人吗。

    不过这个问题她并没有问出口，只疑惑一瞬便过了，是何目的并不重要，她只需帮助石焱达成结果。

    “那这些跟你爹的死有何关系，为何是因为你？”

    “五年多前，桃山清剿城郊最大一处匪寨，那次……”石焱停顿很久，才接着说下去，“我冒进了。”

    “没想到对方寨中竟有机关术陷阱，我带的那队人中了圈套，几乎全军覆没。”石焱的声音中带了些细微不易察觉的颤抖，葛青萝不由侧目看他，却发现他闭了眼，“我爹为了救我身负重伤，李伯全力救治后保下一命，却再也没能下床。”

    石破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五年，这五年来，石焱无时不在后悔当初自己的贸然行事，他可以无畏无惧，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死在何处也只怪自己实力不够，却不想为此葬送了众多同伴，父亲也因他重伤，几年后去世。

    那次之后，石焱便收敛了横冲直撞不怕死的性子，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鲜血和期望，连性命都是石破换出来的，他已不敢再随意挥霍。

    “他将玄刀和统领之位交给了我，桃山休整过后将那寨子剿灭，我才知道，那群匪寇哪会什么机关术，他们的机关术陷阱……是叶元提供的！”石焱咬牙道。

    葛青萝震惊坐直身子，匪寇剿匪已经给她不小震撼，怎么还有官府通匪？

    “他是想借那寨子之手重创桃山？”

    石焱半睁开眼，目光冷冽，点头：“拿下那寨子后，我把他们大小头领全砍了，扔到督尉司门口，还了叶元这份‘礼’，也是告诉他，他做的事我记下了。”

    当初督尉司门前的人头山，便是这么个由来。姜城百姓纷纷猜测那些人头是被桃山人杀害的城郊村民，在叶元的授意下，督尉司则一直保持沉默，从未否认，甚至多年来一直有意无意地宣扬桃山以及石焱在城郊的种种恶劣行径。

    城内根本没人知道，督尉司所说的各种烧杀抢掠、尸横遍野，实则是桃山在剿匪，甚至大多数督尉司中人自己都不知道。

    跟葛青萝说完这些后，石焱心中郁气纾解不少，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说起时虽仍有怒火，却不似当初那么浓烈，他已学会了如何压制，将这份仇一直记在心底。

    看石焱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葛青萝盯着他沉思片刻，却发现他所言有怪异之处。

    以石焱这路人甲体质，要找叶元寻仇应该并不难，随便藏匿在他身边一刀抹脖子，恐怕叶元都很难快速反应过来，为何此仇至今未报。

    “他看不见你，你寻仇应该不难。”她问道。

    石焱蹙眉长出一口气，他当初不是没去找过叶元，最终却没有下手，不得不离开：“……叶元现在还不能死。”

    这事牵扯复杂，石焱想了想，还是没将其中隐情完全告知，只对葛青萝说：“只是暂时的，这个事我会解决。”除了他外，其他人恐怕也难以解决。

    见他不愿细说，葛青萝也不再追问，转而疑惑道：“城内那些传言，你为何从来不解释，就任叶元抹黑？”

    “无所谓，桃山这么多年的事也不是朝夕间能解释清楚的，城内谁能有督尉司的影响力大，说了也没人信。”石焱随意抬了抬手，看起来一副根本懒得解释的模样，“况且我只想出名，至于出的什么名，随便。”

    恶名也是名，葛青萝懂了，看来石焱之前是真的没法子了，路人甲天赋太强，哪怕不被看见，能被人记住他也乐意得很。

    “等等。”忽然想起什么，石焱倏然弹坐起身，皱眉看着葛青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啊？”葛青萝有些茫然，原来他还是没打算跟她完全交底，这只是一不小心说多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名声差的？”石焱思索一下，立刻道，“我名声真挺差的，其实刚说的那些……”

    葛青萝哭笑不得地打断：“我随口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就喜欢你这个人，跟名声没关系。”

    石焱松了口气，又瘫靠回椅中，他悄悄催动好感系统又探了探葛青萝好感度，一百，嗯，还好没掉。

    【……】路人甲系统感受到他的动作，沉默起来。

    副系统坏了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这位副宿主说呢……它总感觉说了后会出什么乱子……

    还是先放一放，现在它只能确定坏了，至于坏哪了还在自查，待结果完全出来再说好了，路人甲系统如此决定。

    话虽如此，路人甲还是想给石焱先提个醒，算作铺垫，措辞半天，它终于开口：【宿主，其实好感系统测出来的好感值不一定完全准确，若遇故障可能会误……】

    它话未说完，石焱自信打断：“我觉得你挺准的，很稳定。”他看得出来，葛青萝定然爱极了他，跟系统测出的好感值如出一辙。

    虽然他偶尔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担心，葛青萝对他的好感值是否还会变化，但也只有一丁点而已，真的，就一丁点。

    【……】行吧，这位宿主开心就好。

    路人甲系统不禁由衷希望自查结果出来后，不会跟石焱的期望相差太多，毕竟他现在看起来……也太高兴了。

    山间夜晚露霜重，有些微凉，葛青萝跟石焱约好明日将掌控金钱的信物交给他，完成“金钱”的转移，两人便道了别，打算各自回屋休息。

    临走前，石焱寻着各种理由在葛青萝门前徘徊，一会儿腿疼再坐会儿，一会儿有东西落下了，直到葛青萝洗漱完毕，他还在门前走来走去，没有离开，衣衫都被夜露浸染得带了几分湿意。

    听到门外的来回脚步声，葛青萝叹着气拉开门，她从前怎么没发现石焱竟是个这么黏糊的人呢，无奈朝他道：“你这是想睡我屋里？行，你想睡床、睡地，还是搬个躺椅进来？”

    石焱脚步一顿，低头在原地驻足许久，似乎真的有在思考葛青萝的提议，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她，义正词严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我就是感觉有东西落下，没想起是什么，刚才忽然想起来了。”他转身拿起躺椅上，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玄刀，慢吞吞地朝篱笆外走去，两步一回头，终于渐渐消失在葛青萝的视线中。

    葛青萝摇着头合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