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翎挑眉,这俩顽灵不化的人还有这种乖巧样?他抿着唇笑几秒,轻咳一声把他们支走:“你嫂子想去服装店逛逛,我们先走了。”
盯着徐徐远去的背影,杜傲又在心里细细琢磨,总觉得嫂子那道低沉冷笑的腔调颇为熟悉。
他搔搔头,压低声音问王青:“你不觉得嫂子的声音像一个人吗?”
埋头喝奶茶的王青懵了,抬起头问:“谁?”
杜傲拧眉:“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熟悉。”
王青翻了个白眼,一把竖叉戳他嘴里:“少调侃嫂子,吃你的奶油蛋糕吧。”
几秒后,两人无不遗憾地惊叫:“操,忘记要嫂子的联系方式了。”
接近着两人的手机屏幕一闪。
尤袤:傻逼
杜傲和王青摸不着头脑:“尤袤干嘛骂我们?”
“难道是,没给他抄寒假作业?”
杜傲心想可能是这样,于是直接把试卷答案打包发给尤袤。
换来的只是一个醒目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杜傲:“?”
王青:“?”
怎么个事儿?怎么一言不合就删人啊?
*
喝下一杯热奶茶,尤袤想去厕所,站在厕所前,抬眼盯着男女标志,他愣了下,转头觑向周围,仍旧有一群人盯着他看。
“......”
众目睽睽之下,他该去男厕还是女厕?
路翎轻声问他:“你很急吗?”
他点头,是很急。
这个厕所不能用,两人兜兜转转另找一间厕所,这里空旷。路翎让尤袤站在门口等着,他去男厕里面探探风,确信没人后让他进去。
“操,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脱。”
隔间内,遮脸的口罩挂在一旁,闷一上午,尤袤终于缓过一口气。
但他现在也烦躁异常,手忙脚乱,胡乱扒拉身上的衣裙,竟是越扒越乱,急得他太阳穴突突的。
路翎站在一旁。
一个小小的隔间,站立两个长手长脚身形高挑的少年,显然略显拥挤,尤袤大开大合的臂肘时不时蹭过路翎冰凉的布料。
“别扯,”眼看尤袤近乎要把衣裙扯坏,路翎出声制止,“我帮你脱。”
若是放在平日,尤袤定是要骂骂咧咧跟他急,现在只能隐而不发。
他吞下不舒服不自在的情绪,迈着小步走向路翎,垂下眼皮,吐出一个字。
“行。”
路翎细长匀称的手指倒是灵活,有条不紊地解开丝带,拉下后背拉链,循序渐进。
“班长。”
两人刚出来,有人在背后故意拖着腔调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秦桦懒懒地倚靠在墙上,双手向后撑起,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路翎和一侧女装的尤袤。
“你让你女朋友进男厕所?这不对吧。”
啧,又是同班同学,尤袤偏过头,紧张地滑动喉结。
按理说他是安全的,他一身的衣裙,头顶戴着假发,面上一副口罩做掩护,凌厉的眉眼也被略长的假发刘海儿遮掩。
他本无需紧张,就是对面有火眼金睛,他这般设防,也未必会暴露。
可能是心中有鬼,这层浅浅的惶恐掀起他的紧张,垂在一侧的手还是慢慢沁出一层薄汗,黏糊糊的贴在肌肤上。
他蜷了蜷手指,腰杆挺直,站立不动。
路翎眉头起伏,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秦桦。
微眯眼,路翎面色不改,语调不带起伏:“这好像不关你事。”
秦桦走过来,随口一迭声地应,“是的,是的,不关我事。”
靠近后,秦桦开始堂而皇之地打量这位“女朋友”,勾着头左看右看,像是欣赏什么艺术品,又像是鸡蛋里挑骨头,目光那样偏执。
令人厌恶的目光,流露出显然的探究和冒昧。
最后,秦桦定睛在被扯得略微凌乱的衣裙上,脸上露出不怀好意而下作的笑。
“班上,你们在厕所搞啊?”
“爽么?”
尤袤轻微蹙眉,手指继续绞紧,抬起眼时眼皮下落了一道高大的阴影,眼眸里出现一个挺阔笔直的脊背,立在他面前,阻挡他的视线。
他很轻地眨眨眼,心想,他若是伪作得娇一点也许更好,可以以假乱真。
只是,要怎么娇?娇成怎样?
凝神思索片刻,尤袤想到委屈和诉苦,他如法炮制,躲在路翎安全的身后,伸手攀在路翎肩头,小脸委屈地蹭了蹭,身体也紧张地哆嗦,一副被吓到站不稳的模样,潸然欲泣,如泣如诉,姣好的眉眼转瞬就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而后伸出纤纤玉指,不客气地指向秦桦。
用意显然:他欺负我,你快替我报仇。
路翎柔声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头,温声道:“别怕,我这就处理。”
秦桦眼观鼻鼻观口,无语地低声“操”了声,直言:“你女朋友怎么娇成这样,你受得了吗?”
路翎不以为然:“我就喜欢娇的,无娇不欢,你管得着吗?”
继而他皮笑肉不笑,单手慢条斯理解开袖口,旋开领带,内里的白衬衫露出一小截,朝秦桦道:“你吓到他了,开什么黄腔,你不觉得你的目光太裸露了吗?”
“想挨揍?”
话音未落,他拎起秦桦的衣襟往墙上狠狠掼去,抬起脚怼到腰腹,施力猛踹。
就是这个傻逼天天给尤袤发骚扰信息是吧?就是他制造的恐慌吧?打着做朋友的幌子,阴恻恻的想干嘛呢?
“操,”秦桦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服道,“我他妈不就多看她几眼。”
路翎疏阔的眉目冰冷:“我跟他谈恋爱,你看什么看?碍眼。”
尤袤抱臂站在一侧看好戏,既不劝架,也不参战,乐得其闲。
临走时,秦桦似是想到什么,狼狈地扶着墙壁低声喃喃:“奇怪,你谈恋爱了,尤袤也谈恋爱了,你俩商量好的吧?”
“都这么巧有女朋友......”
尤袤买了两把长剑,剑柄镶着长长的红缨穗,冬天冷冽的狂风一吹,剑穗横飞,在一方静谧的空地上,宛若璀璨明艳的两朵红花,孤傲地盛开。
花中有个人影,携着凌厉的剑锋破口挥剑,长长的缨穗硬生生拖出残影。
路翎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手里虚虚抓握一份演讲稿,这是他在开学后百日誓师大会的发言稿。
他心不在焉,心思全然不在稿纸上,而是微眯眼,全神贯注地看着空地中的尤袤。
他感到心惊胆颤,尤袤的每一招每一式像划在他心头,出其不意,又彪悍遒劲。
尤袤会耍剑,力量与野性。
尤袤会吹箫,浪漫与柔情。
越看越感到口干舌燥,寒冬也浇灭不了他体内的燥意,他靠在长椅上,手随意搭在一侧,演讲稿洒落一地,他没管,而是没忍住低声操了一句。
尤袤耍剑时的力量感穿透血肉之躯令他舌尖发烫,倘若全身的血液在无止尽地沸腾。
他无声解开领带,动手扯开衣领,冷风顺势灌进来。
这真是一项危险的武术表演,期间尤袤也在不经意间被长剑划破衣衫,衣服毁了四五件。
不同于对待学习的吊儿郎当态度,在这事儿上,尤袤倒是越挫越勇,力争上游,内心不安分的因子被刺激到,他犟得很,路翎怎么劝都不行。
他就是一头倔驴,持续练习一周,最近才找到感觉,动作熟稔。
“你怎么会这个的?”
休息的空挡,尤袤收回长剑来到长椅这儿,弯腰拎水时听到路翎这么问他。
他仰起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动,抿了下湿润的唇瓣,才坐下与路翎腿靠腿。
接过路翎递来的纸巾,边擦汗边漫不经心回。
“我妈早年在歌舞剧院,那儿的人为谋生计个个身怀绝活,不然,吃不饱饭,得饿死。”
“一项绝活得苦练一辈子,这傍身的玩意儿,谁也不敢丢下。他们都是自立门面的,不外传。”
“剧院就我妈拖家带口的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穿开叉裤子只会哭,我妈忙着在舞台上演奏没空照顾我,那儿有人得了空闲,玩心来了,想逗逗我个拖油瓶,没事就教我点本领。”
说起当拖油瓶的日子,尤袤情绪不低落,倒是眸光发亮,神色眷恋,实打实的喜上眉梢。
练习两个小时,他也累了,姿态随意地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双腿自然曲起,低沉的语调娓娓道来童年耀眼的光阴。
倒不是事无巨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上海那家大剧院早就被充公建成高楼大厦,他的记忆也淡去,往事像人为地涂抹一层蜡油,模糊不清。
只能专捡印象深刻的说。
比如那年寒风呼啸,箫荷梅的头巾被吹得四飞五散,双手抱着他到大剧院。
那总管趾高气扬,用鼻孔看人,扬着嗓音不屑一顾:“来我这儿的,不是有头有脸的,就是身怀绝技的,你有什么?”
箫荷梅年轻时心高气傲,即使尤天安出轨把她娘俩撵出去,她走投无路脊背也挺得笔直,衣衫素正,头发纹丝不乱。
她倒不是空有皮囊的花瓶,定定神把穿开裆裤的尤袤往地上一放,信手拈来一段昆曲。
要身段有身段,要仪态有仪态,要腔调有腔调。
确实有真凭实学,功夫够深,老总管双目发光觉得捡到个宝,能赚大钱,一口答应签下协议。
箫荷梅和尤袤开始在剧院生活。
箫荷梅是头牌,忙得脚不离地。男男女女瞅见这么个不及膝盖的娃娃,天天坐在天井那儿扯开嗓子喊妈,不应声就开哭,一哭二闹挺头疼,闲下来的人把他抱进屋里。
尤袤顿了下,喝口水,路翎捡起落地的演讲稿,静静听着,问他:“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