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漫长的夜色和着风淌过指尖,又在耳边呼啸而过。

    迟瑞手里抱着白鹤,半个身子埋藏在朱雀火红色的翎羽里,在满眼红与黑交替的颜色中飞往未知。

    时间在摸不透的夜色中凝结成块,又在看不穿的黑色里失去参照。

    迟瑞伏在朱雀的后背上,他侧着身子,双手紧紧搂着白鹤的脖子,睡意朦朦胧胧。

    朱雀身上火热的温度让他起了一身薄汗。

    “喂,下来——”

    耳边一个声音震响,迟瑞蓦地睁眼,眼前大片雪白,依稀听得有淙淙流水不断。

    他使劲揉了揉眼,从朱雀背上爬起来。

    但见山巅上覆着千年不化的霜雪,云雾缭绕,几株青松铮然指向天际,在大片雪色中清新鲜明。

    一道飞瀑自岩石上直泻而下,在底下汇聚成潭,簇拥起层层雪浪。瀑布当中跨了道虹,七色红光在触目冰冷的色调中显露出少有的暖意。

    一只白鹭站在潭中细细梳洗着自己羽毛。看到绯羽,它往前优雅的踱了几步,远远朝他颔首。

    绯羽不敢怠慢,低伏着脑袋,似乎在回礼。

    几只小鹿从山涧另一头跑出来,好奇的看了眼迟瑞,又飞快的跑走。

    迟瑞四处打量。

    绯羽等得不耐烦,侧了侧身把他从背上甩下来:“发什么呆呀!”他重新化作个满脸英气的半大少年,气鼓鼓的瞪着迟瑞,“坐在我身上有瘾是吧?”

    迟瑞站稳了脚步:“……不是故意的……刚才……没听到……”

    他适才躲在绯羽的背上并不觉得冷,此刻落地,方才感觉到这山间的清寒之气凉津津的浸入骨髓,哆哆嗦嗦的扯开衣襟。

    绯羽看到他明明冷得打抖,却仍要拉开衣服,正觉得好笑,又见他抱着白鹤,正努力往自己的长衣里捂,心中顿生不满,板着脸:“你干嘛呢?想闷死我们家允鹤呀!”

    “你一个凡人,未脱肉身,一股俗臭味,想熏死他吗?!”

    迟瑞被他说得难堪,抱紧白鹤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跟上!”绯羽一言不发,走在前头。

    迟瑞迈步往前。

    他那双靴子本是允鹤临时给他套上的,并不合脚。

    靴子陷入雪中拔不出来,迟瑞不敢在陌生地方一个人落下,使劲一抽,靴子没拔出来,脚倒是直接从靴筒里抽了出来。

    他用力太猛,身子前倾,一个踉跄,光脚踩到雪地上。

    寒气透心,冻得他直打哆嗦。

    绯羽嫌弃的回头:“你怎么这么笨!”

    迟瑞不住调整姿势,终于腾出一手,弯腰把靴子拔出来,重新套在脚上。

    脚底的雪水化了,又湿又冷。

    迟瑞重重的打了个喷嚏,赶紧用手掩住口鼻。

    绯羽啧啧连声:“凡人,真是麻烦!也不知道我们家允鹤到底怎么挂上你这个拖油瓶的!”

    迟瑞:“……对不起。”

    绯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脚步却明显放慢了。

    昆仑虚上,冷清异常。

    沿途只有青松白雪,高耸的冻石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岁月打磨与风霜洗礼,看起来棱角圆润,如玉般带着光泽。

    绯羽一路往顶峰上去,他虽已化形,却仍保留着鸟的习性,不时纵跃上树枝岩石。

    远处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对面是大片桃林。

    寒风凛冽,扑面卷来。

    迟瑞瑟瑟发抖,冻得五官都要麻木了。

    允鹤哥哥住的地方这么冷……

    他机械的迈着步子,再往前,就是个近乎笔直的山峰,顶上一个云台横生出来。

    绯羽手脚并用,率先攀爬上去,几下纵跃就已接近云台,回头看到迟瑞仍呆呆的站在原地:“赶紧上来!”

    迟瑞茫然四顾,这山峰光秃秃的,毫无置手足之处。他这辈子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此刻虽明知无法攀爬上去,但也没敢吭声。

    犹豫片刻,他尝试着一只脚踩上山峰。

    积雪簌簌坠落,脚底无法着力。

    迟瑞为难起来。若只得他一个人,他说不定就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往上爬。然而怀里抱着的白鹤,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摔了的。

    他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绯羽,默然无语。

    绯羽等了好一会,不见他有所动作,不高兴的折回来:“你不会连这点高度都上不去吧?”

    迟瑞点头:“我……上不去……”

    绯羽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迟瑞低眉:我确实什么都不好。

    绯羽嘴上念念叨叨,手已经伸过来:“算了,拉你。”

    迟瑞抿了抿干裂的唇,一丝咸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垂首,若是只得他一个人,他是宁愿站在这里冷死,也不再去讨嫌的。

    允鹤哥哥需要休息……

    他这么想,用力握住绯羽的手:“……多谢。”

    绯羽“哼”的一声,拖着迟瑞往上走,不忘抱怨一句:“你真沉,在下界没少吃吧。”

    迟瑞:“……”先前与绯羽一道生活,他的食量远不及绯羽一只鸟的食量大。

    绯羽连拖带拽,把迟瑞拉到顶峰。

    云台之上,地势开阔,四处景物清明,倒不再有云雾缭绕之感,大片流云均已踩在脚下。

    一座竹寮立在那里,上有匾额,以金鼎文书“清瑞祥和”四字。

    竹寮周边,种了不少红梅,凌寒怒放。又有一个清水池,里头养着一尾锦鲤。

    绯羽信步推开竹寮大门:“这里就是清瑞仙君的府邸,你待在里头不要乱跑。”

    迟瑞轻念着这四个字:“清瑞仙君……”

    绯羽又道:“清瑞仙君就是允鹤的道号。允鹤是他的俗名,平日里就我们师兄弟之间熟络才这样叫。所以在这里,你别老是允鹤允鹤的喊,坏了规矩。”

    迟瑞耷拉着眼皮子:“知道了。”举目环顾室内陈设,眼底泛起丝亮光。

    此处布局与当日的春草堂相差无几。

    迟瑞心头一暖,在这个陌生地方,熟悉的场景令他倍感亲切,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

    绯羽推开间净室,里头空荡荡的,多余陈设一概均无,只有一张人物挂画,一张玉床,一块蒲团。

    蒲团置于玉床之上,上方一柱绚丽的华光流窜,七彩光芒交叠盘旋。

    绯羽指着那蒲团:“你把允鹤送到那去,这里是他静修的地方。”

    竹寮并不挡风保暖,靠近玉床处,寒气更甚。

    迟瑞把怀中的白鹤放到蒲团上,手指不经意的触到玉床,马上被粘住了。

    感觉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被抽走,迟瑞大惊,赶紧收回冻僵的指头,不住呵手取暖。

    七色光芒旋绕在白鹤周围,慢慢融入它体内,白鹤的羽翼渐而润泽起来,溢出同样华丽的圣光。

    绯羽默然看了会:“行了,你老实在这里看着。我得去禀告师父。”

    “嗯……”迟瑞目送他出门,忽叫住,“绯羽……”

    绯羽回头:“又怎么?”

    迟瑞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允……清瑞仙君,他……嗯,他现在身体不好……你去帮忙求个情……别罚他了……如果真要罚,就都是我来……”

    绯羽不等他说完:“我还须得你教?若能罚你就不罚我们家允鹤了,我一百个一千个乐意。”睨了他一眼,“待着吧!”砰一声摔了门。

    恰恰有两个小仙娥捧了新摘的红梅路过,看到允鹤的竹寮大门开着。

    “咦,仙君回来了么?”

    另一个小仙娥不无担忧:“我听说仙君取了仙草下界,这会子仙尊正怒呢。怎么挑这个时候回来了……”

    “去看看吧。”

    两个小仙娥一前一后往净室内里走,骤见里头多了个人,猛地吓了一跳。

    “呀!你是谁?”

    “凡人?”

    “昆仑虚上,怎么有凡人?”

    “我……”迟瑞还未来得及开口。

    其中一个小仙娥已叱道:“大胆!仙君静修的地方,也是你这等凡人能够进来的!”

    “一身俗气,可别玷污仙君的地方!”

    “可我……”迟瑞面对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隽秀女子,摸不清对方身份,手足无措的回头,看了看仍在休眠中的允鹤,“我不能走……”

    两名小仙娥柳眉倒竖,还未发话。

    绯羽从隔壁丹室走进来,手里还抓着好几瓶丹药:“仙君身体不适,是他把仙君送上来的。你们出去吧,别在这里叽叽喳喳。”

    两名小仙娥见到绯羽,欠身行礼:“朱雀君。”

    绯羽摆手:“出去出去——”

    小仙娥看到绯羽在此,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一面走一面小声嘀咕:“我听闻仙君取灵芝仙草是为了救一个凡人,别就是那个人吧?”

    “不能吧。我还以为是什么人中龙凤,怎么是这般模样平平的?”

    “谁知道呢!都说凡人诡计多端,说不得是他使计,仙君宅心仁厚……”这些话越来越远。

    绯羽关了大门,这才转回去:“你都听到啦,这里没人喜欢你。”

    迟瑞默然。他从来不奢望被谁喜欢,也习惯了受排挤。暗叹口气:我只守着允鹤哥哥就是了,管其他人做什么。

    绯羽看他始终不言不语:“我说你一句,你还生气了是不是?我已经算是这里……”昂了昂头,“算是这里不讨厌你的了。”

    迟瑞又冷又累,此时方才有了片刻安心,含糊应道:“哦……”

    绯羽对他的反应大为不满:“你什么意思?我跟你好好说话呢,你还对我不理不睬!”他气急败坏,“以后看我还理不理你了!”

    迟瑞看到绯羽莫名冲他发了一轮火:“我没……”

    绯羽自顾自发了通脾气,又排开一溜药瓶:“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上面的字。”他不等迟瑞发话,“你肚里又要嘲笑我不认字是不是!认字很了不起吗?哼!以前允鹤也教过我,我只是记不住罢了!”

    迟瑞不敢多言,暗道:绯羽长大了,脾气也愈发大了。低头逐一看了这些药瓶,一一报过药名。

    绯羽留下其中两瓶丹药,把剩下的药瓶全部收走:“允鹤说过,这两个是补气治伤的药。等他睡醒,你给他吃。”

    迟瑞忙点头应下。

    绯羽这才出门:“这会我是真的走了。大门我会关好,你别乱放人进来。”

    迟瑞等绯羽走远,回头看了看蒲团上仍在休眠状态的允鹤。

    玉床太冷,他不敢靠得太近。找了个不挡视线的角落,搓了搓双臂,小心翼翼蜷成一团。

    餐风露宿的日子,他不是没有过的,然则昆仑虚上,比之其他地方还要冷上几倍。

    迟瑞本已感染了风寒,加上体力消耗,又饿又渴。

    他不敢贸然四处乱走,双手紧紧勒住自己的小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壁上的挂画处。

    挂画画的是允鹤戴了紫金冠,身着素白道袍的肖像。

    画中人面带微笑,掌心托着一只火红羽翼的鸟,意气风发。

    迟瑞静静的看着:这是允鹤哥哥和绯羽的画像。允鹤哥哥这样的打扮真好看……

    他微眯着眼,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视线越来越模糊。恍然间,仿佛看到画中人翩然走了下来,温暖的掌心拂过他冰冷的手脚。

    身上渐渐回温。

    迟瑞昏昏顿顿,醒一阵,睡一阵。

    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

    “我怎么听说那个监守自盗的回来了?嘿,可真有脸!这要换着是我呀,那是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回来的!”

    说话的人有意扬起声调,把门推得啪啪作响。

    迟瑞半是清醒半是恍惚:绯羽回来了?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顿觉天旋地转,赶紧稳住身形。耳畔嗡嗡之声作响,迟瑞用力捂了捂耳朵,再次松开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

    “既知道我来了,也不出来迎着。想来下界历练了一段时间,把心也练野了。”门外的声音透着冷意。

    迟瑞辨出那声音不是绯羽,此时避让是肯定来不及了,也不知道当迎不当迎。

    竹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

    进来的人一身湛蓝道袍,头上戴着端端正正的八卦莲花道冠,腰佩灵符法器,手上一柄拂尘,气派十足。

    “凡人?”看到迟瑞,他眉心微凝,不屑的笑出声来,“看来萧允鹤真的是在凡间待傻了,居然把凡人领到自己的仙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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